“暂且是好意。”盛情难却平铺直叙地把话打回去,用词清楚得让人恼火不起来。她的态度作为访客而言哪怕不算恶劣,也不免显得不近人情。
“我明白了。那么等我去请家师下楼。”
少年皱了皱眉,不知为何脸上有点不情愿,转身跑回了客栈。不待他回来再请,盛情难却直接走进客栈,就近在一张无人的方桌边坐下。
附近几张桌子旁坐着手握杯盏举酒高谈的客人,大堂内恍然还回荡着无声的喧哗。然而这一切都凝固了,阳光斜斜从门口照入,空气中浮动的只有尘埃,静得有些空虚。
木明瑟也跟着进门,在桌子另一侧一屁股坐了下来。他倒未必是想跟盛情难却一块结伴行动的意思,更像是走了一大段路后迫不及待要坐下休息。
除了木明瑟坐下时不知身上藏的什么器物叮叮当当响了几声,大堂接着又陷入了冰封般的安静中。好在没等多久木楼梯上便传来了脚步声,一袭白裳飘然下楼,一瞬间冰消雪融,整座客栈好似都被来人的风姿照亮。
“今日又是晴天啊,看来明天将有大雨呢。”
吱呀一声,墙上窗户无风自启,霎时漏入大片微绿沁人的春意。来人迎着晴光含笑落座,“诸无,幸会二位。”
“仙姿玉质”用来形容眼前的男子是再合适不过了。雪衣银冠,素雅得像从一纸水墨里走出来。但这位神仙般的人物并无半分孤高难近的气质,坐姿也歪歪斜斜,颇为随意。诸无一手支颐,一手朝身后站着的少年招了招:“松枝,莫在那里站着了,快坐下。”
少年没有作声,仍然板着一张脸,默默坐在了桌子最后一侧。
四人各占方桌一边,木明瑟忍不住又嘴碎了一句:“一桌四人,正好能凑一桌麻将……”
诸无听到这句贫嘴,反而开怀一笑:“牌戏我也是会的,可惜这里并无骨牌,不然这般好的天气,小赌怡情也无妨。”
“您倒还有打牌的闲心。”盛情难却冷冷道。
“闲心什么时候都是有的。”诸无悠然道,“何况如今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闲坐消遣罢了。”
“您身为半仙,若说无能为力,不免太自谦了。”
“哈哈,半仙是不假,不过仙魂已经受损,恐怕羽化之期将近……”诸无若无其事地说到这里,旁边松枝的脸忽然黑了下来。师徒二人并未目光相接,诸无却好像察觉到什么,一顿后收住了话,轻飘飘地摆摆手打趣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否则我徒儿要不高兴了。”
盛情难却眼睫微动,心中不由想到了某个人。同样是悠闲的气度,天衣无缝是从容不变,而诸无更像是极度的豁达。
她双手平按着桌子,那杆引魂幡无人搀扶,却奇迹般竖立着,在她身后徐徐招展,“你们为何来江州城?”
师徒二人既然住在客栈,想来不是久居江州,只是近期来此。
“不过是云游来此……”
“我们是来寻禊草的!”松枝忽然出声,声调拔高,仿佛是要压过他师父的前一句话。他那矜傲的性子似乎只是对着盛情难却和木明瑟两个外人,而在自家师父面前则多了几分任性的孩子气。
他方才始终微微侧着身坐,有意无意地背对着诸无,师徒俩好像在闹什么矛盾——尽管大概是松枝在单方面闹脾气,诸无则全然是一笑置之的态度。
松枝掷下这句话时仿若赌气,眼睛却始终盯着盛情难却和木明瑟,警觉地观察他们的反应。一直新奇地摆弄着青花茶杯的木明瑟浑然不觉地抬起头,露出惊讶的表情:“是那个禊草么?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三月三,山中有禊草初生,状若风,服之得仙身长生’。”
松枝审视了他一眼,对他的见识有些意外:“正是。其中的‘山’就是指江州城南的更远山。”
木明瑟看看松枝又看看诸无,像是领悟了什么。他脱口而出:“可是禊草应该是不存在的呀。那书并非是什么典籍,只是一本传奇志异录,否则我也不会看了……里面大多数故事都是子虚乌有的。要是山上真有这种仙草,更远山还不被求仙之人踏平了?”
“没办法,我家徒儿一直嚷着要来找找看,便当作踏春了。”诸无宽容地说。
“三月三。那就是明日了?”盛情难却道。
松枝颔首,“没错。所以二位如果有事相商,还请过几日再来。”
他正好坐在盛情难却对面,盛情难却直直望着他,平声道:“即使城中已经这副模样,不顾满城生灵,仍然要去找仙草么?”
她说话不带情绪,就好像一字一句印在纸上,读不出是藏着弦外之音还是如字面一样单纯的询问。
“但——”木明瑟刚开口就被盛情难却暗中踢了一脚。他知趣地装作咳嗽一声,默默趴回了桌上。
“……”
松枝撇开视线,像是不屑于回答白无常的问题。但其他人都看出了他沉默中隐藏的意味——身为仙徒,他大约也是觉得异境当头,只顾私心有些对不起自己的身份责任和满城生死未知的人。
他并非不关心,只是有更重要的事不得不先行去做。
“我仙身已衰,实在有心无力。而我这笨徒弟更加做不到什么,倒不如由他去。”诸无轻笑着接过话,话锋一转,“只是我有一请求。不知二位明日能否陪愚徒一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