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能计时的东西。”松枝面色略微沉重,但并不惊慌,“而且待在这地方也会混淆时间。”
没有回头打算的两人继续向前,又是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无穷无尽的山洞终于起了点变化——一缕香气若有若无地飘荡在空气中,以至于前方朦朦的微光都像是随之产生的幻觉。
那太阳一般的光芒随着走近越来越明亮,带着微微的暖意,甚至压过了探骊珠的清光。仿佛是瓢泼的大雨已经停止了,初晴的日光与花香漫入山洞。
“莫非是到出口了?” 松枝将珠子收了回去,语气却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改手抓紧了佩剑。
两人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原本狭小的洞道忽地豁然开朗,可出现的并非是连通外界的洞口,而是一个高而宽的洞厅。那丛炽如白日的光芒竟然是来自洞厅中央烈烈燃烧的火焰,而架起这堆火的不是柴薪——是错杂垒起的根根白骨!
骨头不是易燃的东西,但其上的火却烧得极盛。火堆周围立着几根木杆,跟盛情难却手中的引魂幡有些相似,只是木杆上挂的布条色彩极为艳丽,在火焰鼓动的气流中摇曳不止。
诡异的骨火之后,一个高挑的男人背对而立,透过跃动的火焰,只能隐约看到他身披样式奇异的长袍。他对两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反应,静静站在高台上。
盛情难却在洞厅的入口处停步,视线扫过洞厅阴影处倒吊栖息的蝙蝠群。而原先分外戒备的松枝却神态一懈,直直朝火堆走去。
他似乎被火堆中的什么吸引,不顾一切地越走越近,流溢的火焰马上就要窜上他的衣角,他却视若无睹。再有数尺之遥,他就要扑进火焰中,被烧成白骨的其中一具——
白幡布勾住他的肩膀,硬生生把他拽了回来。
“松枝。”盛情难却平声叫他。她跟松枝身高相仿,抬手很容易就揪住了他的衣领。
少年目光空白,恍若未闻,瞳孔中跳跃着迷幻的火光。他伸手去扭盛情难却的胳膊,试图从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盛情难却已经明白过来——恐怕从失足跌下山崖时,松枝就已经被某种力量迷惑,这才一路罔顾异样进入山洞。
哪怕是外行人,也能看出这阵势像是某种祭祀。而被诱引来的人……自然就是祭品。
她伸指在松枝额心重重一点,松枝浑身一颤,终于回神。
“是……是巫术。”他如梦初醒,捂着额头急切道,“我对南地巫术了解不深……此地不可久留!”
“你走吧。”盛情难却淡淡道。白幡如蛇吐信一般卷向火堆后的男人,却落了空。
披着长袍的人影兀然出现在面前。它竟然只是一具空荡荡的木架,被披上了长袍和长发,扮作了男子的模样,脸部则是一副奇异的面具。
它没有所谓的手臂,长袍的袖管轻柔地扬起,像是要去抚摸松枝的头顶。
来不及离开的松枝侧头一闪,有意不去看面具黑洞洞的眼窝,反手抽出佩剑。盛情难却手中的引魂幡也如缭绕的雾气一般眨眼铺洒开来,从头到脚层层捆住了木人。
松枝一剑横斩!他灵力薄弱,但那柄剑本就是如切青玉的绝刃,即使未施仙法,却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杀意,霜华如绽,只一剑便拦腰斩断了木人。
松枝动作一顿。这木头架子被装饰得古怪而又威严,却没想到简单一剑就能劈倒,连剑上都还有余力未泄。他蹙起眉毛,忽然觉得后颈一寒,本能地转头,正与那副黑底绘金的诡异面具相对。
若有若无的异香忽然浓烈起来。细细的歌乐声也随之响起,仿佛巫女在且歌且舞,唱着古老而晦涩的祭词。
被斩断的木人竟然瞬息间又出现在松枝身后,袍袖紧紧缠住了他的脖颈,将他往火堆拖去。
松枝挣扎着刺出一剑,只虚虚刺中了那云遮雾绕的长袍。
女人的声音还在吟唱调子古怪的巫祝祭歌,松枝的目光再次开始涣散,手腕一软,长剑掉在了地上。
白无常几乎同时扑了上去,手指扣住木人的面具。她的手分明骨瘦如柴,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须臾之间,嘣的一声脆响,那副面具竟被她凶狠扯下。
盛情难却突然握紧拳头。她的手中空空如也,而木人的脸上,赫然还是一副一模一样的面具。
这个山洞是祭祀之地,松枝是祭品,那么……这个被隆重装扮的木人就是被祭祀的神灵的象征,凌驾一切,不可侵犯。
盛情难却微微抿起嘴角,这点表情跟她偶尔装出来的喜怒哀惧不同,真正显露出她觉得事情有些麻烦。这木头架子不是活物,也没有魂魄,无法使用无常的勾魂和索鬼之术。所谓术业有专攻,若松枝先前说得不错,这是南地的巫术,她虽然不会像松枝一样被蛊惑,但作为专司鬼魂的无常也没有能应付的方法。
两人被拖着离火堆越来越近。盛情难却拉不住木人,干脆撒了手。
虽然能把松枝救下来最好,她还有事情想问;但假如实在没办法,盛情难却也没有要舍身陪葬的觉悟。
顷刻间离火堆只有几步之遥了,盛情难却都已准备好收留松枝死后飘散的魂魄。然而一阵乐声忽然响起,清越得生凉,犹如长风来,一时吹散了巫女幽幽的弦歌声。
木人的动作滞住,松枝忽然动弹了一下,眼睛一瞬。这次没有盛情难却的一指,他就自己醒了过来。
他的脖子还被勒着,艰难地从袖中取出那支木箫,直接掷入了火堆。
木箫没入火焰,无人吹奏而乐声不绝。理当幽咽的箫声此时愈发清亮昂扬,如同白鹤唳于高天之上,却出奇的平和。木人终于松开了袍袖。松枝咳嗽着疾步后退,转身往洞厅外跑去。盛情难却最后瞟了一眼,也随后跟了出去。
身后的箫声和巫歌还在格格不入地奏鸣。原本婉转的两首曲调俨然是两种术法在彼此倾轧,余波震动洞内的蝙蝠群,这些失去魂魄的小兽纷纷坠落于地,仿佛一场黑色的疾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