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很强的执念吧。”盛情难却冷冷地说。
木明瑟抓抓头发,“不过那支箫是怎么回事?我看出箫中被倾注了很强的仙力,不会随便遗落,怎么会被弄丢的?”
“就在那个山洞里被毁掉了。”盛情难却言简意赅。
木箫中封存了极强的仙力,诸无大概一方面是为了给徒儿护身,一方面是用以稳定松枝的魂魄——就算他亡故了,携着这支木箫,松枝应当还能支撑一阵子不至于变回活死尸。然而诸无已死,木箫亦毁,松枝的情况才无可挽回地恶化。
如果不往箫中封入本就所剩不多的仙力,诸无或许不会这么容易被杀死;也或许,诸无是预见到自己的死,才将余力托付在箫中。
僵尸缓慢转过身,来到床边。它用迟钝的动作卷起被褥,将诸无的尸体裹在其中,然后整个抱起。
“它是要去给师父下葬吧。”春生秋杀给僵尸让开一条路,看着他走向门口,“我们也去看看?”
“你们去吧。”木明瑟却摆摆手,很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哈欠。在渐亮的晨曦中,他的黑眼圈格外明显,“我必须得去睡一觉了……有什么事再来房间里叫我。”
僵尸的力气不小,但走路却不快。它的一条腿似乎还微微跛着,行走就更加迟缓。
两位无常一开始以为松枝是有什么地方要去,不久后发现它只是漫无目的地乱走,有几次甚至在来来回回兜圈子。当它终于踩上某处的泥土时,神智丧乱的僵尸才停下了这场漫长的送葬。
空气中浮动着清浅的花香。
更行江畔的堤岸上颇为风雅地栽满了梨树。初春正是梨花盛放的时节,满岸都是层层叠叠的雪色。江州城无生无死,于是数不尽的梨花也永远开到极盛,不曾凋谢。
松枝把被褥放置在一边,跪下来开始用嶙峋的手刨土。
“葬在这里,恐怕会吓到河边散步的人吧?”春生秋杀笑着说。
他仰头看着梨花,若有所思,“盛情,你说这里的江畔为什么要种梨树呢?”
“好看。”盛情难却丢给他两个字。
“确实很好看。”春生秋杀笑了笑,望向远处。更行江波光粼粼,远处的舟船就在一片细碎的水光上来去,络绎不绝。
“但是江河边一般是系舟行船、渡水远去之地,所以多栽柳树,喻示依依留别。而种梨树,不是喻示离别么?”
盛情难却没有回应他的话。她也眺望着江上的行船,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要江州城恢复原状?”
“这问题真是奇怪。”春生秋杀果然也奇怪地看向她,“难不成有谁会希望江州城一直这个样子?”
“但是你特别想。”盛情难却语调还是没有起伏。
“特别吗……”春生秋杀眨了眨眼睛,“吾辈记得问过盛情你差不多的问题吧,你说你是因为职责所在。至于吾辈嘛,可没有这么重的责任心。倒不如说恰恰相反,吾辈已经好不容易完成了地府的业绩,本来都要卸任无常了。所以才急着离开这里,赶去入轮回呀。”
“入轮回有什么好的?”盛情难却淡淡地问。她的问句一向是字面上的疑问,但这次竟然带了点反问的意味,“轮回转世后就没有了这一世的记忆,下一世如何跟这一世的人也没有什么关系。”
“唔……世间有多少人行善积德,就是为了给自己的下一世种一个善因。地府许多无常忙忙碌碌,不也是想着用这点劳碌在判官那换一个来世的好命数么。让他们听见你这些话,可要不太高兴了。”春生秋杀却没有不高兴的样子,笑眯眯地说,“盛情你这番论调是从哪里听来的?”
“也许是从某人处听说的吧。”盛情难却漠然道。
“那真是个奇怪的人啊。是你之前的搭档么?”
盛情难却没有回答,于是对话便自然而然地中断在这里,轻忽得像一场早春的梦,哪怕断得突然,也令人不觉得意外。一边的松枝已经挖好了一个浅坑,它将诸无的尸体放进坑中,没有覆土,就这样静静地跪坐在坑边。
“应该不用管它了吧,它大概会一直在这里守墓的。”春生秋杀抬起手,接住一朵随风飘落的梨花。
江风浩浩荡荡吹来,宛如一阵悠远快意的箫声。盛情难却想起山洞中木箫自行鸣奏的那一曲,乐声中并无哀伤之意,只有一点点温柔。
“我羡慕松枝。”她突然毫无感情地说。
“羡慕一具僵尸么?”春生秋杀微笑道。
“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的。”她蹲下身。刚刚那一阵风已经悠悠地停了,地上星星点点都是被打落的梨花。她越过这些落花,捡起那枚从僵尸袖口掉落的白玉玦,扔进坑中,“而且,我也讨厌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