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官员们颤巍巍看着一波又一波涉及到贪墨案的官员被拉出来当廷杖毙。
一层又一层的血染污了油润如玉、光亮如镜的地砖,而那高台之上的帝王,却风雨不动,安如磐石。
官员们心道:往常纵使有官员贪墨也不见明武帝这般动怒,今日这般,纵然有官员贪污巨大的原因,但最主要的,怕是因为太子遇刺的事啊。
毕竟这可是太子殿下自两年前学艺归来后,第一次授命出京,成绩斐然,却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杀,据说是有投诚的官员反手背叛,太子殿下险些丧命,这能不让一向宠爱太子殿下的帝王发怒吗?
经此一遭,也再一次让官员们意识到,太子殿下犹如帝王逆鳞,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太子殿下啊。
直到朝会结束很久,那股子夹带血腥味的风都久不散去,哪怕它穿梭过皇宫朱红的宫墙,掠过护城河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与远处花草的淡香和蝉鸣的悠扬混杂在一起,都难以消除。
谢印星不适皱眉,他今日不过应他父皇要求休憩一日,不过一日未上朝,大殿之上,竟发生了此等事情。
纵然知道他父皇是为他出气,并要震慑文武百官,但也不能如此杀人啊。
想到此,谢印星加快打马的速度,不顾侍卫的反对,径直朝明武帝经常待的御书房而去。
灿烂的阳光下,少年鲜衣怒马,一身红衣似火,剑眉斜飞入鬓,凤眸不怒自威,身上气势锐利凛然,如一把出鞘的剑般,气势汹汹闯进明武帝视线。
御案后的明武帝微微抬首,眼神挥退欲阻挠谢印星的太监总管冯全,也不怪谢印星未经通禀便闯宫的罪行,只风轻云淡说了一句话。
“太子是来求情的?那你来迟了。”
谢印星暗暗平复胸中不稳的气息,拱手行了个迟来的礼,冷玉一般的容颜直视明武帝问:“父皇,为何?”
“太子难道不知?”明武帝放下手中书简,深邃的目光直逼谢印星。
谢印星嘴角微抿,眼尾却尽是不逊的神色。
“儿臣知。”他说,“但父皇,雷霆手段固然能有效震慑奸佞,可过多力量也可能会误伤忠良。”
御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凝,服侍的宫婢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甚至如临深渊。
毕竟,她们今日刚亲眼目睹帝王的喜怒无常,以及杀伐果决。
而下首那位风华绝代的少年太子却依旧像看不懂形势般,给帝王下了个结论:“今日父皇杀人过多,恐伤和气。”
御书房内更死寂了。
檀香袅袅,衬得殿角繁复的宫灯愈发森森。
良久,端坐桌后的帝王动了,他命人找来一根带刺的木棍进来丢在地上,让谢印星捡起来。
谢印星不明所以,握拳的手动了动,似乎不知从哪里下手。
明武帝见状淡淡道:“朕杀人就是要替你拔掉这木棍上的刺,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照理说高高在上的帝王把话说到这份上,谢印星便该顺驴下坡了,但他仍不,依旧傲然挺立在下首。
“看得出,”他说,“父皇好意儿臣心领,但我只知道惩处贪官有必要,惩处敢于弑君的贪官也十分有必要,可这一切,皆需审慎,确保每一次的惩罚公正且准确。”
明武帝眯眼,看着下首这个满是少年利气的倔强太子,喜怒不明的眉眼终是流露出淡淡冷色。
“公正且准确?是吗?那太子可有做到?”
谢印星握拳,素来桀骜的眉眼流露出不自然,他在江南确实没有做到,徇过私,发过怒,尽管查出不少贪官,但这些,依旧无法掩盖。
而昨日他父皇紧急召他入宫,将一份生绝门的密信甩在他面前,便是告诉他,他信错了人,是那他破例帮助的江洲都尉王肱反水泄露了他的行踪,才招致后面的刺杀。
当时谢印星说他会处理,明武帝阻止了他,说要给他一课,没成想,却是今日这般的血流成河。
他父皇是当真不畏惧史官的笔锋啊。
但谢印星畏惧,正欲出口反驳,明武帝笑了。
他打断道:“太子,你要知道,世事虽无常,但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贪官污吏朕可以容忍,但背叛者,朕不能容忍,你,身为国之储君,未来帝王,你更不能容忍,回去好好想想罢。”
谢印星被帝王不容分说地请出御书房。
此刻,带着血腥味的风已经散去,但谢印星好像依旧能闻到一般。
他知道,他父皇此举无疑是要震慑百官,让他们不敢对皇家有二心,不敢对他有二心,但,背叛者,真的百次不容吗?
如果他有苦衷呢?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谢印星咀嚼着这几个字,莫名想到了阮正绚那张光丽艳逸的脸。
他不屑嗤了一声,利落转身,昂首向前而去。
从背影看去,少年英姿勃发,墨发飞扬,和着烈烈的红衣,仿佛天上的旭阳,天生就是耀眼的光芒。
御书房内,明武帝静静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一大臣从屏风默默走出,明武帝身形未动,不紧不慢对后面说:“或许,太子仍需历练。”
大臣颔首,内心深深明白,明武帝看似温和地和他商量,实则早已冷漠下了决断,不容任何人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