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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浮现。
宣德二十二年。
（三年前）
年节转眼又至，筱雪飘零，街道寂寂，一辆马车静行其中。
临湘灯火阑珊，流光溢彩，而车内没有点灯，光线混暗，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腥味刺鼻，连二月沁鼻的寒梅都遮不住。
车内传来沉重的喘息。
男子正襟危坐，却不敌额间汗水淋漓，身上白衫早已如濡湿，指尖微凉，去触碰胸前拿道狰狞的伤口，色淤紫，触感黏腻，血肉外翻。
这伤是从北寒弥留的旧伤，时至现在，每至深夜，伤口都在作痛，仿佛有万千蛊虫在噬骨血，创口糜烂。
原以为是忌讳寻医才至伤口愈下，直至他那日偶然间寻了医书，才发现是中毒了。
那毒名叫牵机散。
此毒在北川战役之时就已蕴藏在他体内。
下毒之人唯有长期近他身为他包扎、敷药的军师，陆寻。
那日他潜伏在官道之上，挟持了当值为太医院之首的陆寻，将刀刃的峰口抵至他的脖颈，骇得他浑身一颤。
“你竟没死？”
时韫斗篷遮面，看不出喜怒：“你是北雁的细作？”
“细作？” 陆寻难逃刀下，索性将一切摊开，笑得痴狂，反问：“你到现在还觉得是外族要害你吗？”
“淮安王，你太天真了，所有人都想要你死，何止我一人？”
“其实你早就知晓，是大周不需要你。”
....
烛火被时韫点亮，火光照亮一隅，回忆戛然而止，冷刃在烛火上炙烤片刻，直至刀身通红，时至今日，他已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快刀杀了陆寻，只尤为深刻那日握刀的冷意。
又忆起那句'所有人都想让你死'，他眉心一拧，起匕首飞快地剜下胸前腐肉，一声轻吟，将痛楚断在喉咙中。
一刀又下一刀，献血躺下，腐肉铺地。
一番下来汗水浸湿脊背，时韫正欲昏沉，却听车外传来一句：
“老臣临湘县丞蒋临，恭候殿下下轿。”
时韫眼风扫向紫檀案上静置的一件素白衣衫，换下血衣，须臾片刻，穿好服侍，墨发用布条草草竖起，又拾起桌上书卷，强迫自己嘴角咧了又咧，可终究笑得牵强。
时韫下了骄，含着笑意，朝着蒋临微微福身：“恩师莫非忘了，我是初来临湘的书生玹澈。”
蒋临恍然大悟，抓紧在脑中理了一遍，如今时韫以玹澈身份潜伏临湘，成为自己门下的学生，万不可再说漏嘴。
改口道：“实在年龄大了，糊涂了。”
“是，玹澈，我的学生玹澈...”
“你初来临湘，需不需要为师领你逛上一周，介绍一二。”蒋临嘴上端起尊师的架子，实则心中仍惴惴不安，言辞也少不了恭敬。
时韫性子冷，喜独行，淡道：“尊师年事已高，不便走动，还是我独行吧。”
推辞之后，他随意在街上吃了几家的茶，与人闲聊，大致摸清了临湘的风土人情，家家户户基以捕鱼种田为业，民丰淳朴，但也赖不住几个地头蛇,分别为南街朱镇作威作福，北街罗云欺压百姓，东街江绾绾...
提到江绾绾那茶小二叹了口气，白帕子往肩上一甩：“总之，客官初来临湘，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到一个江绾绾的女子，能跑多远跑多远...”
闻言的时韫只是默默品着茶，目光悠远赏着雪景。
独坐了半日，时韫顿感索然无味，起身道回府。
忽然寂静的街道人生嘈杂显得非常他突兀，比之更显眼的是一位碎步烂服的女子在人群蹿出一条道，而身后数人都拿着家伙在后追赶。
“江绾绾，站住！”
“这个月是你赊下的第几个包子了？”
女子尖利的嗓音尤为吵耳：“有钱再还！此句为证！”
“你话你都说了几遍了？”
“今日必须还！”
时韫本想侧身避开，可几乎在同一时间，有老妇推着瓜果车而过，两难之下，来不及思考，与那女子相撞在一起。
近了才观清江绾绾的相貌，身形瘦小，几乎没有二两肉，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唯一引他注目的乃是她明眸潋滟。
如此纯善的女子，倒不知为何成了乡亲嘴里喊打的‘三害’？
被撞的江绾绾显然是吃了痛，揉了揉自己没有二两肉的腰身，再去瞧原本含在嘴里此刻却落在地上的包子，汹涌怒意已然席上心头：“郎君不长眼？一条大路非要与我撞在一起？”
时韫不想生事，收起折扇，准备弯身扶起。
“姑娘没事吧？”
这声温润似水，倒是好听，让江绾绾心中的火气消弭了一半。
墨气香淡的味道慢慢晕开，江绾绾眉头轻蹙，侧目望去——
已无扇子遮面的个公子沐在灯火通明的光影之下，如沐如幻，墨发如竹簪束起，白衫被吹得浮起跌落，温润如玉，满腹万卷书的书生气，眸中带笑。
这撞她之人倒是有几分姿色。
比这更绝的是，瞧着衣着、面相腰际缀着的玉佩，就与贫贱挂不上联系！
是有钱人！
江绾绾不由得嫣然一笑，素手连忙搭上他衣袖，问得欢喜。
“公子面生，不是临湘人吧？”
这是第一问。
“公子，是有钱人？”
这是第二问。
又急不可耐地接着，追问道：“公子可曾婚娶？”
这是第三问。
眼前的公子显然神色愣了一下，满是不解，这也是情理之中。奈何天公不作美，还未等到回复，包子铺的老板就携人快步追了下来。江绾绾心下一紧，念着自己还有两兜空空，又欠债累累，不能在此被逮住，只能抛下这‘如意郎君’先前离去，嘴里嚷道：“我江绾绾若有来日富贵，定以十倍高价赔偿包子钱，此言绝非虚言，还请老板再宽恕我点时日。”
“站住！你就不是那富贵命！”追不上的老板气喘吁吁歇在原地，余光瞥见那温文尔雅的书生，好生提了个醒：“公子还是当心点，那江绾绾多半是瞧上你了？”
时韫不解，礼答道：“我与她只是初见,小生应还不足以让江娘子为我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