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小七异口同声道:“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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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大殿内博山炉香雾在侧,时韫伏案在佛像之上,腕压指转,翻阅着手中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非唯菩萨之母,得脱地狱,应是无间罪人,此日悉得受乐,俱同生讫。【1】
易岭静候在旁,望向来时的天阶,埋怨道:“这三位是什么脚力?如此之慢?爬个山费这么久?”
“什么骗术?三岁小儿也比她聪慧。”想着江绾绾的胡言乱造的话术,易岭憨憨地发笑起来:“主上还无关公加持呢,还握不起大刀?谁不知您儿时就能提得起金刀宝刹,年仅十岁,便能与禁军总领一战?淑妃娘娘当时想把你按在翘头案上必须熟读四书,可是主上您满心满眼都是武招剑式,常常逃课,大字不识一个,倒是所有武学招式了然于心。”
“她是愚昧,你是聒噪。”
时韫评,易岭止。
日落西斜,终于清静,时韫举着经文幽幽至日下,忽而一抹熟悉的声音颤颤巍巍踏入金殿,手上的佛珠簌簌作响,嗓音浑厚。
“时....,不,老朽糊涂了。”
“玹澈施主似有故人之资,一时晃眼,仔细观之,只有其资,但无其魄,误认错了人。”
东方吹得不平,一僧半魂渡上黄昏最后一缕金光。
时韫闻言眸光黯淡,颔首道:“净空主持,何须拿我寻开心?”
净空指尖拨嗦着佛珠,跪在蒲垫之上,双眼阖闭:“没有寻乐,你不再是老朽记忆中的时韫施主,想当年淮安王威震四方,刀枪所指之处,万人臣服。如今,你还是那个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战神吗?”
“世上早已没有淮安王,时韫。”
说罢,他轻轻搁置下经文,转身离去。
易岭也跟着急了起来:“主上!我知道你从无败绩,从未背负过骂名,但是打仗嘛,从来都都是有输有赢的嘛!输了就输了,我们再集合周军打回去,不信夺不回北寒十四州。”
净空愤然起身,佛珠散落一地,如珠落玉盘。
“淮安王!”
“时韫!你站住!”
时韫脚步微顿。
净空再无和蔼之色,质问着:“一场败仗,当真变了你所有?”
时韫不急不慢,声音平平,嗓音如沁池水,早已分辨不清喜怒。
“主持,可知我是怎么爬出尸骨堆积的战场?如何活着回来的吗?”
震耳欲聋的马蹄欲行欲远,血流成河,尸骨成山,旗帜岿然倒在血泊之中。时韫神思渐渐回暖,掀起倦怠的眼皮,感受到全身蚀骨之痛,一入眼便是银叶铠甲血迹斑斑,参差的刀戟倒插向天,银尖之上未干的血迹还在缓缓落下。
终使周身再无活人气息,时韫脑中的刀剑相撞、杀生嘶吼还未挥散,巨大声浪中还夹杂着微弱的哭声。
时韫横刀插地,颤颤巍巍直起身子,闻着周身散发的血腥气。
肩前被敌军贯刺左肩的一刀伤口已然没有知觉,而身后却有撕心裂肺的疼痛,他难以置信伸手去探,身后已有数箭,箭箭深可入骨。
他的身后都是多年并肩的副将、兄弟,回忆渐渐浮现,时韫劈开敌军的刺刀,举目望去,身后的周军却又无数只弓箭齐齐瞄向自己,蓄势待发。
他们高歌:“今日以后,世上再无淮安王——时韫。”
“杀——!!”
两军刀箭相夹,时韫喉咙间难以遏制地发出痛苦的□□...
回忆乍现,心中生起的战栗涌上时韫喉间,连带着言辞也变得微颤:“从来不是敌军想置我于死地,而是大周想绝了我所有活路。”
殿中寂寂无声,唯有灯燃,身后两人哑口无言。
时韫一脚踏出殿门,忽迎上晚霞余辉 ,也许是心不在焉,也许是金光晃眼,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女子撞了个满怀。
她身上竟有一股二月寒梅的旎香,掺杂着北寒的凛冽,甚久没有闻到....
云薄雾散,日落息平。
江绾绾清丽的容颜忽而就这么闯进他的视线之内,尚未粉黛,已然绝色天成。
“公子,你没事吧~”
“绾绾不是有意撞到你的~”
簌簌而落的花影,二人并肩的影子斜映在石阶之上。
如此拙劣的骗术,如此浮夸的演技,时韫却不知怎得忆起她的话——
金殿指引处,便是此生转机浮现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