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店名取为遗忘,那么你一定有想遗忘的东西。』我问莉芸:『你想遗忘什么?』
「不。」莉芸摇摇头,「我不想遗忘。」
『不想遗忘?』
「我害怕遗忘,也害怕被遗忘。」她笑了笑,「所以店名叫遗忘。」
『这种逻辑怪怪的。』
「你今天有发生特别的事吗?」
『你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因为不想让你今天的记忆被遗忘。」
『嗯?』
「说吧。」她笑了笑。
『公司裡有个女同事今天刚生了个男孩。』我说。
「嗯。」她点点头,「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生了。」
『你认识她?』
「不。」她说,「是你告诉我的。」
『啊?』
「你第二次走进店裡时,曾告诉我公司有个女同事怀孕四个多月了。
现在已过了五个月,也该生了。」
『我来这裡有五个月了?』
「是的。这五个月来,包括今天,你总共走进『遗忘』63次。」
『63次?』我很惊讶,『你竟然算得那么清楚?』
「嗯。」她笑了笑,「因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的人。」
我不仅忘了曾告诉她女同事怀孕的事,也感觉不出已过了五个月。
更别说是已走进「遗忘」63次了。
当我偶尔回想过往时,总会对时间的飞逝觉得震惊。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时,却已过了好几年。
会不会是因为我的记性不好,所以对时间的感觉很迟钝?
某个假日午后,我在家看电视。电话声响起,是管理员打来的。
「苏小姐请你到她店裡坐坐。」他说。
『苏小姐?』我一时想不起来我认识什么输小姐或是赢先生。
「就是a栋一楼简餐店的老板。」
『喔。』我拍了拍脑袋,『我马上过去。』
坐电梯下楼,穿过社区中庭,走出社区大门,左转到莉芸的店。
「过来这裡。」我刚推开店门,看见莉芸在吧台内向我招手。
我走进吧台,见她身旁有一个像是断头台的东西,约40公分高。
断头台上面挂著8字形小玻璃杯,杯下有个像是调整阀之类的东西;断头台下面放了一个玻璃盛水瓶。
「我示范冰滴咖啡的作法给你看。」我还没开口询问,她便说:「这种咖啡需要细研磨的咖啡粉,磨豆的时间不能太短。」
我正想问冰滴咖啡是什么时,她刚好打开磨豆机。
咖啡豆哇哇叫了起来。
拿出一个金属製小杯,杯底有筛孔,先放入一张滤纸;将磨好的咖啡粉倒入金属製小杯中,轻拍侧边让咖啡粉表面平整,再放入一张滤纸在咖啡粉上。
然后将金属製小杯放在玻璃盛水瓶之上。
从冰桶中舀出一些冰块放入量杯,「约到300c.c.处。」她说。
再倒入冷水,水便充满冰块间隙,直到切齐300c.c.刻度。
「我还会再加10c.c.的威士忌哦。」她笑了笑,打开酒瓶。
将这310c.c.冰、水、威士忌的混合物倒入圆弧形玻璃杯中,用插了根金属管的栓盖封住杯口,倒转放回8字形小玻璃杯之上。
打开8字形小玻璃杯下的调整阀,冰水便一滴滴缓缓往下滴。
圆弧形玻璃杯内的冰水,藉由栓盖的金属管,流进8字形小玻璃杯;再经过调整阀,滴入装了咖啡粉的金属製小杯,与咖啡粉缠绵后,最后滴进玻璃盛水瓶中。
她拿出一个计时器,眼睛紧盯著水滴,右手微调调整阀。
「若滴太快,味道会淡而且会积水外溢;若滴太慢味道则会苦。」
她说,「标淮速度是10秒7滴。」
『10秒7滴?』我看著缓缓落下的水滴,『这得滴多久?』
「三个多小时吧。」她说。
『这么久?』我很惊讶,『那岂不是点完咖啡后可以先回家吃个饭、洗个澡、上个厕所、出门看场电影,再回来喝咖啡?』
「不用这么麻烦。」她笑了笑,「滴完后会密封放入冰箱冷藏,约可保存5天左右。不过我让你喝的咖啡,都刚好冰了3天。」
『3天?』我说,『你的意思是要喝现在这杯咖啡,还得等3天?』
「嗯。」她说,「接近零度的低温萃取咖啡,咖啡中的醣类在低温中会持续发酵,因此会有酒酿香味。虽然放越久越香醇,但放三天是最好的。所以冰滴咖啡又叫冰滴酒酿咖啡。」
『那你干嘛还加威士忌?』
「你鼻子不好,容易鼻塞,闻不出一般冰滴咖啡的酒酿香。」她说,「所以我偷偷加了10c.c.威士忌。」
『你知道我鼻子不好?』
「你喝咖啡的口味较浓,所以我做冰滴咖啡时,不是10秒7滴。」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接著说:「而是11秒7滴。」
『你怎么……』
「因为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的人。」她笑了笑。
虽然有满肚子疑问,但视线已被水滴吸引,而且心裡不自觉数著:一滴、两滴、三滴……
背后突然传来「喀嚓」一声,我反射似回头,只见她手裡拿著相机。
「这个角度很好。」她笑了笑。
『你把我当模特儿,我要收钱。』我说。
「那么我请你喝杯冰滴咖啡吧。」
她打开冰箱,裡头放了几壶咖啡,壶身都用贴纸贴上日期。
她选了日期是三天前的那壶,拿出冰箱加热。
最后分成两杯咖啡,一杯端给我,另一杯放在她面前。
「请。」她说,「这是你的模特儿费用。」
『这么麻烦的冰滴咖啡,大概只能限量供应,而且很贵。』我说。
「不是限量,是没量。」她说,「因为我不卖冰滴咖啡。」
『为什么?』
「我每天只能滴一次,310c.c.大概只有两杯咖啡的份量。」她说,「而且随著冰水变少,滴速会变慢,每隔一段时间要略微调整速度,很麻烦的。吧台裡还有很多事要忙,不能常常分心。」
『好可惜。』我喝了一口冰滴咖啡后,说:『你这么会煮咖啡,店裡却不卖咖啡。其实你还是可以卖别的热咖啡。』
「刚刚磨咖啡豆的时候,你听到哇哇声了吗?」
『当然听到了。』我说,『我的耳朵很正常。』
「难道你不觉得咖啡豆会痛吗?」
『你又来了。』
「既然咖啡豆会痛,我怎么忍心再用热水烫它呢?」她说,「所以我店裡不卖咖啡。」
『那你连冰滴咖啡都不应该煮,因为还是得磨咖啡豆。』
「说的没错。」她叹口气,「可是你只喝热咖啡呀。我只能找出这种用冰水滴滤咖啡的方法,我已经尽力了。」
『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你想太多了。』
「很好。」她笑了笑,「从此以后,我不只是奇怪的人,还是无聊且想太多的人。」
我只能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