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里巷,月光在青石板上影影绰绰。
一道裹着披风的身影踏着马蹄,袍角翻飞,扫过巷口那片最浓的暗影,不留痕迹。
巷道两边高墙的屋檐下,五十名跟在他身后的缇骑悄然散开,各自紧贴着瓦面或墙砖的阴影,与环境融成一片深色。
一个个专业得跟干了八百年的贼似的。
绣春刀无声无影,只有一丝空气中皮革的气味,被微凉的夜风裹挟着飘在空气里。
夜幕降临。
苏绒避在这些缇骑身后,紧贴着定远侯府一面不起眼的墙壁,纹丝不动,心里却在疯狂刷屏。
实在是,九卿出街就是不一样啊!
但她知道正事要紧,少女微微侧身,眼睛透过一个不算宽敞但也足够窥探的洞窗,能瞥见府中的芳草萋萋。
紧张的气氛几乎扼住呼吸。
苏绒自然不能漫无头绪地找,她需要一个引路的向导。
少女屏住呼吸,轻轻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熟悉的东西,正是平日里呆在柜台上那件玲珑小屏风。
这可是明珠一针一线绣的,她的气味早已浸透这丝缕之间。
然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将自己完全缩进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死角里,然后才轻轻托出一直安静地蜷在她怀里的小咪。
小咪也知道情况非同寻常,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一对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猫瞳缩成细线,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尾巴尖儿却还下意识地勾着苏绒的手腕。
见主人把它捧出来,也只是乖巧地抬头用鼻尖碰了碰苏绒的下巴,懂事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小咪,找找这个味道…”
苏绒见猫主子难得配合,连忙将小巧的苏绣屏风凑到小咪尖尖的鼻子下面。
原本半伏在苏绒臂弯的小小脑袋好奇地往前凑了凑,小鼻子翕动了几下,下一秒便轻轻一挣,从苏绒的臂弯里脱出。
先是蹭了蹭主人的膝头,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最后看了一眼苏绒,接着就没有半分犹豫地径直钻进了洞窗。
昏暗的月光很快把最后一点猫尾巴也囫囵吞了下去。
苏绒像块苔藓似的紧贴在砖墙上,屏着气,手里的小绣屏攥得死紧,边角硌着掌心。
她眼巴巴瞅着那黑魆魆的洞口,支棱起耳朵,生怕漏掉里头一丝一毫的动静。
可除了夜风撩拨树叶、带起一阵簌簌低语以外,啥也没有。
不能再耗了。
少女眼波轻巧地往旁边一溜,目光像带着小钩子,瞅准了紧挨着她藏身之处的灌木丛。
那里面可还藏着个“号称要接应她”的人呢。
苏绒抿了抿发干的嘴唇,飞快地探出一根冰凉的手指头,带着点催促的意思,毫不客气地朝那堆草里使劲儿一戳!
“喂……”
一声无奈的叹息从那堆枝叶深处挤了出来。枝叶一阵乱颤,张不易的脑袋终于从里面有些狼狈地拱了出来。
他头发上沾着几片枯叶,脸上蹭了道灰印子,动作明显带着点笨拙,活像一只被卡在篱笆里的呆头鹅。
小心翼翼地用手扒开挡路的枝条,一点点把自己从那堆草里往外拔,每一步都挪得小心翼翼。
苏绒看得唇角忍不住往上翘,那点笑意像偷了腥的猫儿,在嘴角溜了个弯儿,又被她强行抿住,只留下眼底一抹亮晶晶的促狭。
这可真是难为这个平日里只管公文案牍的小张录事了!
张不易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堆枝叶里解救出来,刚直起一点腰,他下意识地抬起眼,目光恰好撞进了墙根下少女的眸中。
浓墨般的阴影中,苏绒那双清亮得惊人的眸子倏地弯成了月牙儿。
浓密的睫毛下,右眼冲着还带着点懵的张不易,飞快又俏皮地轻轻一眨!
wink来得毫无预兆,像沉沉夜色里冷不丁蹦出的一点狡黠的星火,顽皮得像只刚顺走了小鱼干的猫,在紧张的氛围里硬是挤出了一点不合时宜的鲜活气儿!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仿佛被那点星火烫着了似的,脸颊瞬间臊热起来。
年轻人脖子猛地一缩,脚步一下子更飘了,几乎落荒而逃般朝巷口方向挪去,连个完整的眼神都没敢再回。
张不易深一脚浅一脚地蹭回了林砚身边。男人此刻正身披黑氅,依旧高踞于那匹青骢马之上,稳坐马鞍,身形挺拔。
面容沉在阴影中,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那对鹰隼般的锐利目光却牢牢钉在定远侯府紧闭的朱漆大门上。
座下爱马似乎也感受到主人的凝重,不安地扭动着脖颈,刨了刨蹄下的青石板。
男人的脊背却绷得紧紧地,只静默地站在巷口纹丝不动。
他的任务,是帮自家的小姑娘牵制好侯府的主力。
听见张不易的脚步声,林砚的头极其轻微地向他所在的右侧偏了偏。
没有低头看,没有言语。
但这细微的信号,已然是无声的默契。
紧接着,他的手只是极其随意地,甚至是带着点漫不经心意味地,向后轻轻一带缰绳。
下一秒,却仿佛轻轻拨动了哪里的一根弦,座下青骢马喉间一声响鼻,瞬间打破了巷口的凝滞。
缇骑们动作一致地举起火把,整条巷道瞬间被沉静而炽亮的光芒填满,将定远侯府门口的石狮子映照得纤毫毕现,肃穆威严。
苏绒就趁这一抹亮迅速动了起来。
她没啥大身手,纯粹是抓猫多年,翻树钻墙练就的本能反应。
只见少女的一双脚在墙根轻巧地一蹬,双手同时敏捷地抠住墙缝里一道略微外翻的砖棱。
动作迅捷得带着一股子野劲,身子也借势向上一蹿。
接着就是熟练地收腹引体,重心上提,像只小猫一样从墙头轻盈地一滚而过,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墙内的阴影里。
就在她堪堪翻过墙头的时候,林砚清朗的声线穿透了火把,清晰地撞入她的耳膜。
“定远侯!有扰深夜清净!”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带着当朝九卿不容置疑的威权与年轻人锋锐无匹的魄力。
然后清晰地穿透侯府掩着的大门。
“廷尉衙门林砚来访!烦请开府一叙!”
少女翻进了府,先是熟练地把自己藏在墙角最深的那片阴影,警惕地收束着呼吸。
墙外头,林砚那清亮的声音已经停了,只剩下火把燃烧时那种低沉的“噼啪噼啪”响,闷闷地透过来,感觉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