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渊没有说话,也依旧没有靠近,但他脚下的影子却在不断的拉长扭曲,他说:“我想要自由而已,无论是魂魄还是肉身的自由,你不也因为这个来这里的吗?乔桃。”
“不。”乔桃笑着,身体微微颤抖,她瞬息来到段渊身后,她原站着的位置刺出黑色的矛刺来,乔桃游刃有余,说道:“我只是来看看,那个曾经顶替我位置的小孩子如今落得了什么地步,真是不出意料。”
乔桃纤细柔美的手指挑起段渊的下巴,她艳美的面容露出讥讽的笑意:“小弟弟,记得当年,你说,有人来救你了,但现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段渊抿唇,撇开头,绕开女人走向礁石,他说道:“这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乔桃摇摇头,满脸遗憾否认道:“殷非死了,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你变成任何样子我都无法在满意。”她摸了摸脸颊,望着段渊似问似叹:“我的怨恨如何化解?我该如何解脱?又该何去何从?”
“如果当年你的刺杀成功了,我就不会被诅咒。”段渊原地坐下,望着漆黑如墨的海洋,若不是地下的光,他几乎要被黑色夺去视力,他说:“殷非死了,我没有什么怨恨了,如今你还能看到我完整地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因为的怨念被定格在了死前的瞬间,当时间再度流动的时候,我该是什么样,就会是什么样。”
乔桃问:“是白骨成灰,还是化祟成魔呢?”
段渊不甘心这两个结果的任何一个,他说:“那要看,天亮之后,能净化你我的人想要给我们什么样的结局。”
“小弟弟……”乔桃来到他的身后,低头看着段渊那满头白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说:“你若是解开了诅咒,超度了自己,日出之后,无论你说的那人想要给你什么样的结局,你都是死路一条了。”
段渊垂眸,沉默了片刻,道:“人不会死第二次,我不会死。”
乔桃又说:“那你要消失了。”
“我不是祟,我也不会消失。”段渊抬手,一星光点落在他的手背,融入他的手皮肉,片刻又被排斥了出去一般,从他的手心掉了出来,他说:“我们不一样。”
“……”乔桃陷入了沉默,她愣愣地看着段渊的背影,许久之后长叹了一口气,道:“我忽然很想知道,如果你正常长大会如何?你也曾叫我姐姐,若有一天,你会不会杀了我。”
“别想那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段渊微微侧头,他说:“我在这里撒下我的骨灰,本就没有防备你的到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来得那么快。”
“你在守株待兔?”乔桃睁大了眼睛,惊讶万分,随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她说:“为什么呢?你我同病相怜,怎么要相互残杀呢?小弟弟,听姐姐的,不要管别人啦,自己最快哉就好。”
“你怎么认为我不快乐呢?”段渊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乔桃沉下了脸,她望向天空,她的石门忽隐忽现,今夜本该有月,可漫天的祟将月光挡的一干二净,天地间,似乎只有段渊骨灰上的诅咒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怔怔地望着这一切,似有所感,她问:“小弟弟,你现在是什么呢?你不是祟,也不是人,你净化自己的骨灰,还妄想超度那无尽的邪祟,你当真如此地崇高吗?”
“我想要自由。”段渊说:“我本该就是自由的,无数的绳索将我困住的时候,便注定有将这些枷锁一条条斩断的今日,我不高尚,也不无私,只是他们在我将行的道路上,我不得不为之。”
“原来是绊脚石啊。”乔桃轻声笑笑,又说:“可这些绊脚石不需要一块块搬开,全部劈成粉末,这路同样可以畅通无阻呀。”
段渊面色微沉,他瞥了乔桃一眼,道:“你也是。”
“我是哪种绊脚石呢?”乔桃坐在了他的身边,问道:“也是需要小心搬开的那种吗?”
“……姐姐,今夜,我们安生过吧。”段渊神色柔和,他枕着双臂,侧头看向乔桃,说:“这是我们多年的重逢,也是最后一次的见面了,要好好道别。”
轻风将荧光吹向了海面上,又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了回来,他就这样看着,没有一丝睡意。
或许黑夜本就容易勾出愁丝,又或许因为段渊所说的最后一次见面触动了她,乔桃忽然说起了她的过去,关于她逃跑的母亲,家暴的父亲,陌生的后妈以及记忆中年幼的弟弟,她怀念活着时念书的时光,她的初恋,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一切戛然而止的不甘怨恨。
乔桃末了感叹了一句,语气充满了遗憾:“他的孩子如今也要成年了。”
段渊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的过去乔桃都知道,但他还是不可避免想起他的族人,他与母亲两人生活的日子,那片海棠花林总被去过城里的小孩说是樱花,他却只知道桃花,与之争辩不休,夏日里着冰的莲子甜汤,玩伴扣在他头上的荷叶,好像有凉爽的清香,师父只用一片随手摘下的枫叶落在他辛苦摆好的灵阵上,便瞬息破了他的法,把他惹哭又费力地哄,冬日他偷偷抱走临婶家的小奶狗一起睡觉,被母亲训斥后送了回去,天地一夜银白。
但这一切都变模糊了,他不似乔桃那般感慨,他不怀念过去,也没有憧憬过未来,他只是记得那些过去,没有任何的感觉,好似被分离出去的怨恨痛苦在回归的那一瞬间,将遥远无所寄托的感情碾成了粉末,他不为过去失去的美好而悲伤,只因背叛而痛苦。
不知过去几时,天海交际线一丝旭光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段渊睫毛颤了颤,觉得这光好生刺眼。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