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的每个座舱颜色都不同，但只有一扇舱门被打开过，转到跟前时，他下意识走进去，还未入座，便看到了座椅上的卡纸。

前不久他还拿在手里闻过味道，是谁遗落于此，一目了然。

摩天轮向上转动时，他望向了窗外，海平面与夜色彻底融为一体，甚至比头顶的天空还要深沉。

远处的夜市仍旧热闹，近处的海滩却已褪去人潮，这是系临城第一次坐摩天轮，并没有体会到别人口中的浪漫与梦幻。

望着手指间那薄薄的卡片，他忍不住想，下午对方离席后，独自在这里面坐了许久，彼时对方都在想些什么呢，会不会因为蔡夫人的话而哭呢……

回程的车子太过安静，静得让人发闷。

里城在他旁边不停磕头，昏昏欲睡，可他却完全没有睡意。

前方的座位里，对方的脑袋在晃来晃去，显然睡不着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他下意识将手伸进兜里，摸到那片硬质的试纸。

回想起上车时，对方那慌慌张张的模样。如此重要的东西都能轻易弄丢，也是有够马虎的。

他本想拿出来还给对方，但不知为何，那时那刻，某种捉摸不透的情绪，突然在心底作祟，他就那样擅自将其藏了起来。

前座的人没了动静，他以为对方睡着了，不经意地侧头望向窗外时，在玻璃上看到了对方的侧影。

白天的阳光太强烈，那轮廓有些模糊。

若非对方突然贴近了窗沿，他也不会看到，那双迷蒙的眼眸里，蕴藏着巨大悲伤。

像是松鼠弄丢了心爱的榛子，小孩失去了儿童节的糖果。

连那抹泪时的动作，都仿佛透着一丝遗憾。

系临城摸出兜里的卡纸，踌躇着该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还给对方时，人却已经下了车。

不知对方去商店干了什么，一直到他们下车进屋，也没有回来。

他还在玄关纠结着，等下是否要去别院将东西还回去时，老妈叫他去搬最后一个行李箱。

后来系临城常常想，如果当时他没去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对方将那罐奇怪的糖递过来时，他其实有点不太想接，但不是因为不爱吃太甜的糖。

石头糖，不知是什么样的巧合，会让对方送他一罐这样的糖果。

那一瞬间，他的耳际突然回荡起岑昑的话，自己是包着糖衣的石头，对方是被糖衣蛊惑的小蚂蚁。

他不太确定她的描述是否准确，但彼时彼刻乃至此时此刻，系临城都不喜欢这个形容。

但他还是接了过去，在对方说出“还是拿着吧”的时候。

以为对方还要说些什么，没成想却给完糖便走了。

系临城那时总觉得，对方的语气很奇怪，像是还有话没说完。

他望着那转身的背影，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很少认真看对方的背影。

或许也是因此，彼时那背影给他一种奇怪的感觉，不太舒服，莫名让人心里不安……

于是他立马拉着箱子转身，朝屋门走去，轮轱滑过地砖发出的声响，掩盖了那种奇怪的不适。

然而，他脚步还没走出多远，那浓重的鼻音便失了控。

“我啊……”

“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陀翁，可能永远也读不懂，但我还是会去学，哪怕永远读不懂也还是会去学！所以，你走好了，尽管大步向前走好了！”

“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不厌其烦，我会好好学习，考上很好的大学，就算再难，我也一定要做到！我知道你会继续优秀，继续闪闪发光，我知道你的前路宽敞无比，但我还是想祝你一切顺利！”

不远处的矮墙上，藤蔓与群花在午后的微风里晃动，淡彩的蝴蝶，被那凄楚得仿若心碎般的哭声震诧，连翅膀都忘记了扇动。

耳际有那么一瞬间的轰鸣，系临城望着那泪眼婆娑的面孔，感到了一阵莫大的恐慌。

那恐慌兜头而下，沿着胸骨钻入心口，盘踞不散，顺着每一次心脏泵血袭向全身，毛孔急骤收缩，让他忍不住开始发抖。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的最佳处理方式，应该是直面而上，问清楚对方为什么突然失控。

想来是度假期间发生的一切，对对方产生了消极影响，这个时候更应该好好沟通，对，沟通才是消解误会的最佳方式。

可是，要如何沟通，沟通之后又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

理智在一遍遍地呼喊，可行为却背道而驰。

那抽噎不断的哭泣，与窗内每一寸向外张望的好奇目光，甚至连墙头摇曳的花枝，丛间轻舞的蜜蜂，石头糖罐里的晃动，都让他感到恐慌。

想逃，他只想赶紧逃离那片花园……

将行李箱撂在玄关，他疾步奔上楼梯，钻进房间将门锁紧紧地扣上。

消失了，没有哭声，没有注视，没有花与蜜蜂，扔下手里的糖罐子，这下连晃动也没有了。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内心一片慌乱……从未有过的慌乱……

奔向跑步机，他发了疯般地狂奔，双腿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疲累。

从前的科学/运动方法被通通丢到脑后，汗水沿着下巴一滴接一滴往下掉落，直到身体超出负荷，抽着筋跌倒。

钻心的疼痛从双腿袭来，他终究没能忍住那份痛楚，眼泪不小心掉到了身侧的地板上。

好疼，他从未觉得抽筋如此疼过。

……

缓过劲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昏沉，时间还早，只是晴天没了。

窗外开始淋漓小雨时，他正往腿上一圈一圈地缠绷带。

打发走了在门口敲来问去的里城，他走到桌前，翻出了那张简洁的卡片，拨出了电话。

「嘟嘟嘟……」

“喂，沈医生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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