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祁耸耸肩:“害,正好赶上那主任失眠溜达,撞枪口上了,叫我先回宿舍睡觉,明天再收拾我。”
白序青看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以为不过是小小惩罚,说了声晚安,到头进入梦乡。
次日开学典礼,校长上台发言,千篇一律的官话,给高一新生的寄语,给高三毕业班的厚望,再提一嘴刚面临文理分科的高二,扩音器传遍那浓重的乡土口音,有人嬉皮笑脸地模仿起来,逗得身旁人嘎嘎笑,有人展现了深厚的睡功,往那一站眼睛一闭就和周公会面了,甚至还有那种拿着知识小本本默默背书的人才,堪称经典范例。
紧接着教导主任上台,意思意思说了些好话,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处分开学违规的刺头。
九月的天,即便早晨太阳依旧很大,昨天一场雨后湿漉漉的操场转眼就晒得半干,郑祁额间流出汗来,心情无比烦躁,听不进身旁的尊尊教诲,盘算着等会儿去小卖部卖冰镇可乐还是雪碧。
地中海继续批评,他左耳进右耳出观赏近千号师生。完好的视力精准找到自己近距离的班级,又迅速锁定班上最白的那位少年,在烈日下面无表情,脸颊微微泛红。
他与自己对上视线,突兀怔了一下,郑祁起了坏心眼,故意眨了下眼睛。
白序青迅速移开视线,看上去有些无所适从,郑祁被那模样逗笑了,突然感觉广播里没了声,正寻思话筒是不是坏了,转头看见教导主任黑着脸盯着自己。
批评瞬间变成□□,简单的四字不知悔改变成摸不着头脑的废话连篇,所有人在操场上又站了将近半个小时,站到讲话者本人晒得汗流浃背,这才大发慈悲地赦免了全体师生。
一声令下,所有的方阵便乱成一锅粥,一大波人簇拥着去食堂补早餐,一大波人浩浩荡荡往教室里寻求阴凉,不多时空旷场地只剩下阳光和一点点风,还有舞蹈的树叶。
除了毕业班,高中部每间教室只有五架风扇,一架放讲台上专门留给教工,剩下四架平均分布在天花板四个方位,故而角落的人基本吹不到。贺施玟头顶一台大电扇和同桌聊着天,看见郑祁从前门进来,没忍住嘴欠了一句:“哎祁哥,你那旮旯吹不着吧,做我桌上吹会儿?”
于是不出意料地收了记眼刀,她纳闷地问小同桌:“我好意邀请,他怎么还瞪我?”
小同桌名叫娄芹芹,原来是九班的学生,留着蘑菇头,个子小小,讲话细声细气一姑娘,她看起来单纯无邪,心思却很通透,用小手轻拍贺施玟的手背,脆生生地说:“我感觉他不只想瞪你,安全起见,咱还是不说话了嗷。”
贺施玟登时就泄了气,委屈地靠在小同桌肩上,活像个受罪小媳妇儿。
第一节的语文课郑祁丝毫没有前不久刚被处分的压力,一身轻松做好了大睡特睡的准备,毕竟从高一开始,除了数理化都是他的睡觉课。
陈定凯凑到他旁边问:“老实交代,昨晚是不是做贼去了?夜不归宿。”
郑祁打了个呵欠:“麻将三缺一,非喊我去补位。”
“切,没得劲。”陈定凯收回注意,从抽屉翻出语文书,又说:“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改行算命了?”郑祁懒懒散散地甩了句话,没放心上,面对窗趴下来,闭上眼不再理会苦瓜脸的同桌。
语文老师叫韦芳燕,是个中年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喜欢穿碎花裙子,长年不变的低马尾垂在背上,讲起话来喉里像含着棉花。
尽管对于谁会教自己都在名单上看到了,但除孤零零的名字外对他们的基本习性一无所知,陈定凯想了想未来,还是硬着头皮拍了拍前桌挺拔的后背。
白序青微微侧头,轻声问:“有事么?”
“咱老师之前是不是教你们九十班的?”
“是。”
“也没啥,我就想问一下······”陈定凯压低声音,双指压住一个劲跳的右眼皮,“她喜欢抽查背诵吗?”
白序青的眉毛几不可察地上挑一瞬,不动声色推着眼镜遮盖过去,阳光折射镜片看不清神情。
“喜欢。”
陈定凯看见这位学霸毫无负担地往自己头上落下两个字,砸得他面色一白,直不起背来,还不忘补一刀绝杀。
“尤其是开学初。”
果不其然,韦芳燕进门直接点了个名字让背《蜀道难》,说来也巧,那姑娘原来她教过,正好坐在进门就看得到的位置,自然成了第一个开刀的,她本意是让好学生开个好头带动课堂气氛,结果女生来了个开门红,背得磕磕绊绊,还要重复上句。韦芳燕的神情越来越糟,最后一段女生一夫当关关了三五分钟没关出来,她终于一脸失望地叫人坐下,语气颇有些痛心疾首:“芯莹啊,老师没想到你居然没背好,怎么回事呢?好好反思一下,放学来我办公室背完。”
小姑娘满脸通红低着头坐下,韦芳燕开始用眼神扫视班级,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同学们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都低着头默默翻看课本复习,毕竟十多首文言文,好多人只是在假期背了一遍就过去了,到现在早不记得了,更别说还有一点儿没背的混子,哪顶得住这种架势。
“完蛋了。”陈定凯欲哭无泪地把身子尽量压低,躲在学霸的背后,渴求老师别看到自己,他碎碎念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上帝,保我不会被抽中······求求你们,我下次一定好好背书······”
在他的不懈努力下,韦芳燕严肃地喊了个名字:“序青,你背一下《逍遥游》。”
某人坐过山车般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下,眼前白瘦的身影在他心里无比高大。
事实证明文科之神不愧是神仙,来A班都显得屈尊,背诵的流畅程度堪称惊人,差一点都要装上轮子驰骋赛道了,韦芳燕十分满意地刹住油门,周边总算没那么低气压:“好了,时间问题,请坐吧。”
“nice结束了!”陈定凯用气声呐喊,整理好仪态挺直背准备认真听讲,好报答老师的放过之恩,哪晓得笑容还没露出牙齿,就听见讲台上急转直下来了句:“最后抽个号数,24号,来背一下《琵琶行》。”
“······”
说好的时间问题呢?
陈定凯僵硬地从位置上站起来,面如土色看着讲台上换上职业微笑请他开口的老师,求生欲使他灵光乍现,支支吾吾憋了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韦芳燕点头示意他继续,后面的却死活也想不起来,他装作咳嗽拖了几秒,意识到四班的哥几个在一组远水救不了近火后心生绝望,想着直接坦白不会领罚算了,正当千钧一刻之际,他听见左下方传来正正好能听见的声音,如闻仙乐:“主人下马客在船。”
原来是他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梦乡里醒了过来,书都来不及拿,换了个方向借视线盲区趴着开口提醒自己。
再生父母!
陈定凯如释重负地看着眼前有如圣光笼罩的人,决心以后拜神仙一定多拜个郑祁。
他刻意放慢语速,听一句照着念一句,终于磨到韦芳燕不耐烦地摆手让他坐下:“好了,不卡壳很好,下次记得背快一点。我们接着上课。”
完好无损坐下后的陈定凯还有种大梦一场的错觉,他拉着郑祁的手感恩戴德,就差三拜九叩了:“祁哥,你是我亲哥啊,等会儿请你吃饭。”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儿。”回应他的是漫不经心的呵欠脸。
想起方才从善如流提醒自己的场景,陈定凯搓着手问:“昨天咱还在一起抄书,你怎么一晚上背这么顺的?太强了吧。”
“不啊,我不背书。”郑祁侧头靠到窗边,吹着自然风,喉结上下轻巧一动,配着那条银色颈链,莫名性感,“之前听歌把歌词记住了而已,就会这一首,算你运气好。”
“擦。”陈定凯吞了口口水,对他说,“我要是女的,准看上你,你看又帅,性格又好,没有情书满抽屉,真是没道理。”
“嗯哼?”听了这话,郑祁似笑非笑地朝他靠近,“保不齐你现在就看上我了。”
吓得对方慌忙躲闪:“去!老子钢铁直男!”
“直男怎么了?直男不会被掰弯啊?”
陈定凯一脸惊恐,颤抖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边动静太大,在老师锐利扫来的目光下,郑祁不得不把书立起来憋笑,他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不过随口开的玩笑,后来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