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雪是那样的大,大得将整个青天都遮住,上不见天,下不见地,万籁俱寂的天地间只听得见大雪簌簌而下的声音。
这样的天气下,竟有一个男人只身着一件被鞭打得破烂的单衣,赤脚走在这冰天雪地里。
斑白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漫天的大雪几乎将他的头发覆白,他的背影是那般的削瘦,锋利的肩胛骨像是要将那本就破烂的单衣戳破了似的,虽如此那脊背却如青松般挺拔。
劲瘦的脚腕往上,凡是裸露出来的皮肤均有骇人的腐烂不堪的伤口,男子的右手腕古怪地扭曲着,伤痕累累的左手里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两个碗,其中一个碗里装有三个冷硬的馒头。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响起,原是他在行走的路程中踩断了被冻得冰脆的树枝,树枝尖锐的木刺扎进脚里,男人像是没有知觉般依旧毫无反应地走向远方。
从天亮到黑夜,从月亮西沉到日出东方,男人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座坟墓,墓碑上刻着的字已被白雪覆盖,男人弯下腰仔细地将墓前的雪和杂草清除干净,才将怀里一直护着的馒头放在墓碑前。
做完这一切的他又从一旁的松树上,弄了点不曾落地的雪放进另一个空碗里,然后将装有雪的碗放进怀里,坐在墓前半靠着墓碑,等着怀里的雪捂化就有水了。
有了吃的就得有喝的,这才是一个完美的祭奠,然而男人并不知道自己的体温其实还没有雪高,那些从空中纷纷落在他身上的雪花,并没有任何一片融化。
雪越来越大,逐渐将那个怀抱着雪碗已经没有生息的男子掩盖。
墓碑上被男子不小心蹭掉雪的地方隐隐露出了两个字,琅衣。
猛然从梦中惊醒,文见从床上坐起,眼神涣散地捂住揪疼不已的胸腔处,回首一看,枕头已被泪沾湿。
那股仿佛是从梦中带来的剧烈心酸,化作一股憋闷的气哽在心间。
直到这股气从心间散去,回过神来的他脸色开始变得古怪。
只隐隐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漫天的大雪,一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和那座被雪覆盖住墓碑的墓。
他平生见过的死人多了去了,断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人的死,而悲伤到梦中哭醒的地步。
莫名其妙的梦!
按下心里没由来的悲伤孤寂,文见再度躺下睡去。
做了同一个梦,从梦中醒来的晏平走到厨房给自己弄了杯热牛奶,一杯热牛奶下肚,他飘远的思绪才收回来。
这个梦自从重活一世后,他将文见扒拉到自己的羽翼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过了八岁后就再没梦见过。
第一世,他的死是自己安排的结果,因为陛下需要平民怨,而他则需要一个解脱。
大雍新帝即位的第八年,这一年大雍权势滔天,祸乱朝野,罔顾君恩,囚禁先帝,废旧帝立新君的奸相晏平,终于被抄家捉拿入狱,整个大雍一片欢声鼎沸到处都是呼好声。
听问此消息更有性情中人连夜从家乡赶路,不畏三百里路的距离,就是为了见证奸相问罪的这一刻。
大雍的百姓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朝野上下苦奸相已久,自从奸相把控朝廷以来大肆征兵徭役,穷兵黩武,贪污枉法,肆意杀害朝中官员甚至是重臣,其种种罪状罄竹难书。
在牢狱里听见外面的欢呼时,晏平其实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浑浑噩噩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次足够长久的睡眠。
自背起大雍的那天,他就已经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这种情况在文见去世后更加严重,所以他需要一个永久的安眠,所以他给自己安排了一个盛大的死亡。
却没想到陛下他心太狠,用一个死囚犯将他换下了斩首台,徒劳地想将他留在这人世间。
只是他因往些年的劳累早就垮了身体,经过一场牢狱之灾后已濒临油尽灯枯之境。
最后他为自己找到了个足以安睡的地方,却也没想到他刚睡了没多久,就再度以一个三岁的孩童身躯醒来,用的还是他自己年幼的身体。
外面烟花炸响,将陷入回忆的晏平惊醒,他放下手里已经空了的杯子,转身朝卧室走去。
相比晏平他们的惊醒再睡着,国安部的人们惊醒了就睡不着了。
全因那个被他们抓住的奇怪的人,居然在病房里凭空消失了?!
他们调查了所有监控,仔细询问了两个贴身看守的人,最后不得不相信那个人是真的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