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婴孩啼哭声像贴着耳后根传来,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种地方,怎么会有小孩?被谁扔掉的弃婴吗?
而且这里不是已经近四年没有人烟了吗?镇民们平时应该也不敢来,那在雾里哭的,会是什么东西?
褚颜头皮发麻地继续往前走,却只听“咔嚓”一声,脚下传来断裂的脆响。
他战战兢兢地低头一看,只看见一具高度腐败的女婴尸体,暴突出眼眶的两颗硕大眼珠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白色的蛆虫不断在眼白中钻来钻去。
他把即将出口的尖叫咽回肚子里,却被那怪状刺激得一阵恶心,忍不住捂着嘴巴,一步一步往后倒退。
也许是因为他也有个女儿,当他看见这样的情状时,他甚至与这孩子产生了共情。
一边可怜,一边又恐惧和恶心。
在他退开的地方,只见刚刚还平整的地面,现在已经鼓起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坟包。
小小的白骨将乌黑的土壤一块块撑起,腐烂的碎肉从土层的裂缝里不间断地长了出来。
它们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很快就蔓延到他的身边,几乎让他无处落脚。
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浓浓恶臭,只是正常呼吸着,便已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密集的虫潮从尸体下方的破洞里爬出,成千上万,像洪水般对着他涌了过来。
比起让人心战胆寒的骨头与碎肉,这些是真正能给人造成伤害的东西。
褚颜情不自禁“啊”了一声,刚想往旁边躲避,就突然撞上一个奇怪的障碍物。
一张男人的脸蓦然出现在他眼前,无数细小纤长的花须从他口鼻里长出来,密密麻麻的绿色种子像莲蓬一样陷在他的毛孔里。
他的皮肤长着青绿色的鳞片状表皮,还有无数花苞在他的身体里发育,鼓出一个又一个的脓包。
粗壮的根须从他腿骨里长出,深深扎进土壤里,他动也不能动,只能生生立在这里,成为一座半死不活的墓碑。
褚颜还处在被他吓到的惊骇中,还没来得及挪开眼睛,他那张凝固着痛苦与恐惧的脸庞就倏然一下裂开,变成一朵血淋淋、长满锯齿的血肉食人花,对着褚颜的脑袋就啃了过来。
褚颜仓皇往后退,可他的前后左右,全是这种人形墓碑。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张开嘴,像电影里的异性一样,迅猛又疯狂地对他追逐起来。
那些墓碑的花须在空中一荡一荡,捕捉着从风中传来的他的味道,热烈欢迎着他这位新成员的到来。
似乎是在责怪这些墓碑的效率太慢,那凄厉的婴儿哭声又霎时响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来,无穷无尽。
一条花须甩来,一把打落了他手中的匕首,下一刻,他脚底下的泥土就变得松软如沼泽,将他整个人都吞了进去。
他在第一时间后仰身体,摊开手臂,以增大自身与泥土的接触面积——不甚落水和陷入沼泽中的人,可以用这种方法来减缓下落的速度。
可这在异端面前根本就没有用,只见土层中瞬间伸出上百只嶙峋的白骨手掌,将他一点点往下拖去。
像幽暗地底爬出来的水鬼。
一片乌云骤然飘过,遮住了天穹仅有的几丝光线。
“咔咔。”
那些鼓起的坟包突然都动了起来,钻出一个又一个白白嫩嫩的小女婴。
模样有大有小,大都是在襁褓中的年纪。
她们一骨碌翻身爬了过来,用黑气凝出一柄柄小铲子,开始往褚颜陷落的地方填土。
她们一边挖,一边异口同声地唱起了鬼气森森的童谣:“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种小小的种子,
开小小的花……
在大大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种大大的种子,
开大大的花……”
倏然,日光洞破了黑云,于是她们又都显出了另一副模样。
有的脑袋歪在折断的颈椎旁……
有的口鼻处源源不断地冒着水……
有的浑身上下插满了银色的绣花针……
有的漆黑如火烤过的焦炭……
有的沾满蚊子和绿头苍蝇……
有的像被煮过一样泡松发烂……
她们都维持着死时的样貌,而将她们害到这一步田地的,都是她们血浓于水的血亲,有他们的父亲、爷爷,还有她们的奶奶、母亲……
她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唯一做错的,只是因为,她们投胎成了一个女婴。
乌云很快被黑气弥补完全,浓重的黑暗又一次笼罩了整片树林。
于是熟悉的满怀童稚的歌声又一次响起,充满了愉悦与欢欣。
她们高兴地唱,唱啊:“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
泥土陷入褚颜的口鼻,堵塞住他呼吸的渠道。
沉重的土层像千斤巨石压在他的头顶,让他连挣动都无法完成。
脚下还有无数双瘦骨嶙峋的手,在将他往更深处拉扯。
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褚颜想制止她们的行为,却根本不得其法。
在1313号房的章鱼怪物,和残肢巨怪身上的断肢想要伤害他时,它们都奇迹般地停下了动作。
他以为这一次也能旧事重演,可女婴们依然在一铲一铲地刨土,完全不受他影响。
为什么?为什么那种能力失效了?还是说,因为黑暗力量比他更强大,小孩鬼们不听他使唤?
褚颜的大脑飞速运转着,想找到其中关窍,可忽然间,他的思绪陷入了停滞。
无数花叶和花须从他嘴里冒了出来,在土壤里生根,他的手脚开始变得迟缓,无法再掌控自身——哪怕其中一块肌肉。
可他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清晰地感受自己死亡的过程。
他每一次往外吐息,他胸前的土壤都会陷过来更多,逐步挤压着他的生存空间。
随着被埋的时间渐渐延长,他越发感到呼吸困难,肺也无法再正常舒张。
土层从四面八方挤过来,要将他生生困死在这里。
他被活埋了,很快就会变得跟那些男人一样,生根发芽,成为一座无法脱离的、活生生的、会裂开脸颊的人形墓碑。
这个认知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恐惧,他想挣脱,想逃离,想完成营救金少爷的任务,想回家!
他还有女儿,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肺里的氧气渐渐耗尽,死亡的危险如山般笼罩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