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被天中飘散的薄雾挡住,朦胧的一团银色光亮在天上飘着,什么都看不清楚,万事万物都被这片浓稠沉默的黑色压住,毫无声响。
这座最靠近魔宫的小镇,一改往日的喧嚣热闹,仿佛是预感到危险逼近的兽群,警惕而谨慎地收敛了所有声响,大街小巷之中空无一人。
在屋顶上坐着的一个白色身影,显得缥缈突兀,像是黑夜中的一抹幽魂随时都会飘散,但他身边的一柄寒芒尽显的剑,却如同一根铁楔,把他牢牢地钉在这个世间。
曲云州睁着眼,一反常态地没有修炼,而是平静地直视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魔气波动。
“师叔,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青年瞬身出现在曲云州的身边,用轻而空茫的声音询问道。
来人的声音温雅柔和,却带来一抹浓稠到无法忽视的血气。
一身黑衣上面遍布着干涸的血红污渍,细看之下,一双瞳孔已经变成了全然的暗红,脸颊上滚落的不知道是血泪还是被溅上的血水。
冰凉如玉的触感剐蹭上他的脸颊,一触即分,抹去那滴即将滑落的血色。
楚商禾想被岩浆烫到一样,猛地偏过脸,低声道:“师叔怎可触碰如此肮脏的东西?”
也不知道是在说这滴血水,还是在说自己。
曲云州捻了捻指尖,用剑气将血气蒸发在空气中,尘归尘,土归土,万物归于来处。
“不脏,”他淡淡地偏过头,回答楚商禾的上一个问题,“我从前有所猜测,只是今天才能确定。”
心中一贯的信仰被打碎,楚商禾仿佛也变得破碎起来,仙门助纣为虐,蝇营狗苟,勾结魔修一起祸患世间,傲慢地将众生作为玩弄权力的工具和消耗品。
甚至,大宗仙门才是主犯,而那些魔修大多只是被许诺了仙门庇护的从犯而已。
“师叔,我该怎么办?”楚商禾喃喃自语,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失去引线的风筝,被狂风裹挟着不知道会被吹向何处。
曲云州把他的脸转向自己,注视着那双暗红色的瞳孔,嗓音依旧冷淡而遥远:“为何彷徨?你既非仙修,也非魔修。”
“不合你心意的人,尽数铲除就是了。”
这话简直说得比最猖狂的魔修还像魔修,偏偏出于一个仙道魁首之口,荒诞得有些可笑。
楚商禾没笑。
他呆住了。
曲云州随心所欲惯了,说出这番话不足为奇,若是今天之前听到这话,楚商禾可能只会一笑置之。
但今天不同。
在今天,他发现了仙门最黑暗也最肮脏的一面,心中的信仰破碎的彻底,从前坚定无比的仙门纲常全部成了攻击向他的东西,让楚商禾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
就是这些东西催生出的道义,让他变成了如今人不人鬼不鬼、漂泊如无根浮萍的样子吗?
在道心最为动摇的时刻,最后支撑着他的信念,是曲云州。
就像是当初走火入魔的时候,一个个幻境划过,师门的漠视与欺辱、敬爱师尊的真面目、惨死原因是自己根骨的亲生家人.......楚商禾将嘴里咬的鲜血淋漓,全部一一坚持下来。
唯独到了曲云州的影像。
仅仅是一个失望的眼神,冷漠的背影,一句关于占有的蛊惑.......
溃不成军。
曲云州是他埋得最深、最脆弱的弱点,也是拽着楚商禾的最后一个锚点。
楚商禾恍然,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多谢师叔。”他说,“我明白了。”
“很好,”曲云州漫不经心地赞许,“所以你想灭了所有涉事仙门,还是把仙魔两界都扬了?”
楚商禾微微一笑:“贯彻我的道心,还这世间海清河晏。”
他站起身,魔气在掌心聚拢凝聚成形,血雾缓缓散去,一柄血红弯刀折射出暗沉的光弧,上面如同岩浆裂缝般的金色弧光流淌进灰蒙蒙夜色,妖异万分。
楚商禾回眸看向曲云州,面容如彼岸之花般妖艳,红眸中微光浮动,声线却清朗澄澈,少年意气风发。
“我手中之刀为天下百姓苍生而执,岂为虚名?只不过不愿让幼子失怙,让冤魂枉死,让更多人身不由己,被所谓仙修欺瞒玩弄命运。
“正道虚伪,魔道猖獗,愿以手中之刀拨乱反正,洗涤这世间污浊。”
真是,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曲云州想。
一个天生魔骨的魔修,却拥有比所有仙门更坚定不移的道心,以魔修之身,要荡平天下之恶。
天空中的薄雾散去,洁白的月亮撒下清晖,倒映着红瞳中澄澈的情感,是坚定不移,是少年意气,是浩然正气。
是蒙尘后被重新擦亮,依旧熠熠生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