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在寻常人家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但是在皇家,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出现,世上最讲规矩的是这家,最不用讲规矩的也是这家。
淑娴一一应下,诚如王爷所说,有些话不如说在前头,彼此都方便。
这位爷不用疑心她会是个狠毒的后母,她也可以尽早拿到对后院和王府资源更多的支配权,也才能更早地为未来做准备。
开诚布公嘛。
“臣妾谨记王爷教诲,臣妾也有几点诉求,还请王爷指教。
首先也是孩子,臣妾自问不是圣人,有了亲生的孩子,或许便不能维持初心了,这不是王爷想看到的,亦不是臣妾想要的。
所以在大阿哥满十五岁之前,臣妾不预备生子,就算是防患于未然吧。”
大阿哥弘昱今年两周岁,等到他满十五岁的时候,已经是十三年后了,那个时候一大家子都被圈在这府里了,生不生还有什么要紧的。
直郡王按着太阳穴,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醉到出现幻听了。
在弘昱满十五周岁之前都不预备生子,这跟直接放弃生育有什么区别。
张氏虽然年轻,十三年后应该也三十岁了,早就已经过了一个女人生育的最好年纪。
他自问不会亏待张氏,也希望张氏能够善待弘昱,但没想过要剥夺张氏的生育权,张氏是嫡福晋,生儿育女本就是张氏的权利。
“何至于此,该给弘昱的,爷都会给他,可也不至于让福晋如此牺牲,将来如果有了小阿哥,爷也会为他筹谋。”
不用筹谋了,淑娴心说。
一来,她不想生不愿生。
二来,王爷再怎么筹谋都没用,不管是嫡长子还是嫡次子还是庶子,将来都会沦为闲散宗室,且要陪着亲爹坐牢半辈子。
“臣妾心意已决,王爷就成全臣妾吧,臣妾在此对天发誓,在大阿哥弘昱满十五周岁之前,绝不生育,若有违此誓,就让臣妾不得善终。”淑娴伸出三根手指头干脆利落的道。
态度端正,语速极快,完全不留给人插话的余地。
直郡王:“……”
这下不止太阳穴疼了,后槽牙都开始疼。
忍不住开始反思,是不是他刚刚言辞过于激烈,以至于让这小丫头气到发下如此重誓。
他也是现在才意识到,张氏,他今日新娶进门的福晋,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丫头,比他的长女才大了七岁。
一个小丫头,脾气大还有点莽的小丫头,都不用等明年,过几日想起今晚胡乱发出的誓言就该悔得肠子都青了。
“唉。”
直郡王叹了口气,他已经可以想象到这小丫头将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的场景了。
也怪他,醉酒后反应慢了半拍,没来得及拦住,早在福晋伸出三根手指指天的时候他就应该把人拦住的。
“不过,避孕药一事还是要麻烦王爷,请大夫为臣妾开副不伤身子的避孕药。”
她害怕生产的鬼门关,也不想承担十月怀胎的辛苦,因此要避孕,但避孕的前提是对身体无害,否则倒不如清心寡欲,好好养生。
所以她需要王爷为她请一位高明的大夫,开不伤身体的避孕药。
当然,她求王爷来做这件事情还有一点私心——通过王爷让宫中知晓此事,让上头的公公婆婆知道,并非她不能生,也不是她不愿生,而是为府中的嫡长子着想,为王爷后院的安稳牺牲。
简单来说,就是希望在公婆那里把‘不生孩子’的锅甩给男方。
直郡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点了点头,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总不能呸呸呸,让人把誓言收回去。
再说这收得回去吗。
直郡王这会儿是彻底酒醒了,漆黑的眼珠看着张氏,他可没忘记,张氏开始时说的是几条要求,刚才那只是第一条。
淑娴清了清嗓子:“第二,是关于几位格格和大阿哥的教养问题,臣妾家里小门小户——”
直郡王抬手打断对方。
“你是福晋,亦是嫡母,教养他们是应该的,从明天起,大阿哥抱到正院来抚养,爷把他交给你。”
女儿们倒不必了,他最小的女儿也六岁了,已经有自己的院子了。
“大格格和二格格也到了该学管家的年纪,福晋有时间多教教她们。”
“三格格和四格格年纪都还小,正是憨吃憨玩的时候,不必用规矩多约束她们,也就松快这几年了。”
直郡王细细交代着,等弘昱再大一些的时候,可以放到前院他亲自带着,请先生来教,但几个女儿不一样,有些事情是他、是身边的嬷嬷们教不了的。
淑娴笑笑,既然王爷不同她客气,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第三,王爷既然把后院交给臣妾打理了,那臣妾能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院子,您放心,只是正院和后院的公共区域,不包括阿哥格格的院子。”
直郡王能说什么,且不说这本来就是小事儿,就算福晋这会儿求他个大的,他也不能拒绝,毕竟人家刚刚可是立了毒誓。
虽不是他的本意,可这也够欺负人的了。
他理亏心虚。
“可以,后院怎么布置都随你的心意,就算把府里的湖填了都行,还有呢?”
还有湖。
她可不填湖,在湖里种些莲藕养些鱼虾倒是可以考虑。
“爷说要把后院交给臣妾打理,那库房的钥匙是不是……”
“明儿爷让人给你送来。”
老板这么好说话,不多砍几刀,以后可能就没这好机会了。
淑娴继续提要求:“我对库房有支配权吗?”
直郡王本来想说有,但又怕这愣丫头哪天把库房都搬空了,不过转念想想库房而已,搬空就算是买教训了,张氏如果不受教训,还不得一直这么愣下去。
想想刚刚的重誓……
“公中库房的东西随你支配,账上的银子也随你支配。”
账上目前没多少银子,明儿他让人去前院取两万两放账上,管家没银子怎么行,更别说福晋好像还打算重新布置后院。
“关于您的几位格格和侍妾,您有要交代的吗?”
按照额娘的话来说,这几位都是跟着王爷的老人了,虽没有生育过,但也有着多年的情分。
第一个伺候过王爷的和王爷在意的,都需要她格外注意。
直郡王皱了皱眉头,福晋这时候问及府中妾室,怕还是为了方才的生育之事。
福晋为了弘昱刚刚都发誓十三年内不会生育了,正经的嫡福晋不生,难道让格格侍妾去生。
侍妾暂且不提,有两个是伴驾南巡时官员孝敬的,有一个是底下门人送的,都养在府里头,按规矩本就是不允许生养的。
几个格格……若有生育之功,将来未必不能被封为侧福晋,有子的侧福晋对上无子的福晋,谁更有底气还真不一定。
誓是福晋发的,可要拉着府里的格格一块服避孕药……这也说不过去。
算了,顺其自然吧,反正他一个月在府里总共也待不了多少天,这两年里,他不伴驾出京的日子,每个月去妾室那里的次数也就三四回,而他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伴驾在外。
从前先福晋在时,他去的就更少了,日后就恢复到两年前,只在福晋不方便的时候才去几个妾室那里。
如此也就用不上什么避孕药了。
“格格和侍妾不上玉牒,没有俸禄银子,只有公中发的月银,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格格一个月五两,侍妾一个月三两,如今搬出宫来,人员多开销也大,福晋不妨给她们涨一涨月银。”
这规矩也不是他定的,都有旧例,宫中贵人每年的年俸是一百两,光头阿哥的格格一年领到的月银自然不能越过贵人的年俸去。
“供应也上调些许,这些福晋看着办就行,平日里别亏待了她们,好吃好喝的供着,该立规矩的时候要给她们立规矩。”
在直郡王这里,王府和官衙、兵营都是一样的,要想不出乱子,便要守规矩,要想人心稳,便要让每个人都有好处可拿,当然,谁不守规矩,该罚也一定要罚。
见面之后,王爷说的最多的除了府里的几个孩子外,便是‘规矩’二字了。
淑娴先前在宫中选秀那半个月,也学了许多宫中的规矩,不过那时她是秀女,寻常秀女。
而现在……放下十年后的结局不谈,她现在确实是鸟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等同于直接从实习生飞升管理层,还是有股份的管理层,因此绑死在直郡王府这家大厂内。
她需要适应新的身份,也需要学习王府的规矩。
夜渐渐深了,两支龙凤烛静悄悄燃着,换了地方的淑娴一夜好眠无梦,倒是直郡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虽然看重发妻留下的嫡长子,把这孩子当做心肝当做命根,想过为了这孩子,缓上几年再生子,但从没想过缓上十三年。
十三年后,他也到不惑之年了,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皇阿玛这样不惑之年还能接连得子的。
啧……独子。
在世人眼中,独子总归是不保险的,寻常百姓家都讲究多子多福,更别提皇家了,尤其他还有心大位。
前朝的永乐帝曾在长子和次子之间纠结究竟将皇位给谁,结果却是文臣解缙一句‘好圣孙’提醒了永乐皇帝,最终决定将皇位交给生了个好儿子的长子。
或许是醉得头脑发昏了,或许是夜太深,也让人头脑不甚清晰,直郡王在辗转反侧间竟生出荒唐念头。
张氏冒失,才会在仓促之间发下那样的誓言,但也足以见得张氏心善,对世子之位并无野心。
他若是也……是不是便足以证明他也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对皇位没有野心,从前、现在和未来的种种努力不过是想做个好儿子、做个贤王,他与太子相争,争的是阿玛的疼爱和看重,而非储君之位。
他的爵位这么多年被压着不封,今年封也只是被封为郡王,可见在皇阿玛心中,始终是不希望他会威胁到太子地位的。
那不如他主动退一步,让皇阿玛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