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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盛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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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陵将士哪里理会阿史那骨托鲁嚷嚷什么,一鼓作气追杀出三、四里,直到遥遥望见了突厥人的连营,才收拢队伍,不慌不忙地返回长城内。www.mengyuanshucheng.com

骨托鲁麾下的各部骑兵早就听到了黄花豁子附近的喊杀声,但大伙一则想不到守军居然敢逆势杀出来,将骨托鲁和他的嫡系部队打得抱头鼠窜。二来狼骑在马上风驰电掣惯了,非常难以适应步战的节奏,是以居然没能及时来增援。待发现大事不妙的将领们做出了正确决断,博陵与河东兵马已经撤回山谷。众伯克们自知追上去也未必讨到什么便宜,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对手扬长而去。

这一仗黄花豁子隘口的守军虽然损失了悍将雷永吉和两千余弟兄,却也让突厥人留下了五千多尸体,稍带着还干掉了一头白色巨狼,着实打出了中原兵马的威风。撤回长城内后,李建成立刻下令摆宴给将士们庆功,一坛坛美酒搬出来,大把的铜钱赏下去,登时把三军士气提到了最高点。

士卒们擦拳磨掌,不再把人多势众的突厥狼骑放在眼里。参战的核心将领们却知道局势远非表面上那样简单。他们掌握的信息多,看问题也远比普通士卒全面。白天一战,中原将士虽然在黄花豁子隘口附近大败敌军,但在其他两处隘口,麒麟谷和葫芦涧却没占到多少便宜。驻守于麒麟谷的博陵军将领张江率众主动出击,成功焚毁了突厥人的投石车,自家弟兄也损失了两千余人。而在河东兵马负责驻守的葫芦涧,临时补修的关墙则被突厥人用重型投石车砸塌了一小段,若不是大将姜宝宜亲自带领死士堵了上去,整个隘口差一点易手。

三处战场综合起来算,敌我双方的损失其实差不多。但骨托鲁麾下的兵马远比李旭和李建成二人来得多。同样的损失突厥人承受得起,长城守军却伤得有些痛。此外,由于葫芦涧隘口的城墙破损严重,关墙对面的投石车没能毁掉,待明日接战,守军的处境会非常不利。

“到底还是人家博陵军可靠一些!”众豪杰听闻葫芦涧外的巨型投石车依然存在,首先想到的不是危险,而是河东与博陵两军的实力比较。论人数,李建成所部兵马是李旭所部数倍,但三处隘口中,凡有博陵军存在的地方,都没让突厥人讨了便宜。唯独姜宝宜那边人数最多,兵源成分最单纯,损失却远远超过了其他两处。

大伙热辣辣的目光自然不会令人舒服,李建成气得当即把脸色一沉,叫过姜宝宜,低声命令道:“事不宜迟。你今夜带人主动出击。务必放火将那两处的投石车烧掉!”

“诺!”身上多处缠着布带的姜宝宜不敢抗命,肃立拱手。

群雄没想到平素看上去和和气气李建成如此爱面子,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姜宝宜有伤在身,此番十有八九有去无回。而大伙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表情,便是杀死他的罪魁祸首。

“突厥人未必习惯夜战。你在军中重金征募一匹死士,告诉弟兄们。他们家中老小日后的生活我包了,不必担心!”李建成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姜宝宜,继续吩咐。

“诺!”姜宝宜再度抱拳,转身出帐。他追随李建成多年,明白对方脾性,所以此刻心知必死,也不多说废一句话。

这下,在座诸位豪杰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作为乱世中的草头王,他们比较河东与博陵的实力只是出于对未来的考虑,决没有轻视河东的意思。可贸然出言拦阻姜宝宜的行动,又犯了插手他人家事的嫌疑。眼看着姜宝宜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帐外,绿林大豪时德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虚礼,站起身,低声拦阻道:“世子且慢调兵遣将,姜将军也请少待片刻,时某这里有一句话!”

“时将军不必客气,有话尽管说!”在旁边暗自着急的陈演寿赶紧站起身,笑着向时德睿拱手。扭过头,老长史又向李建成提醒道:“眼下时候还早。没必要立刻便调兵遣将。也许大伙会有更好的破敌之策,世子不妨与大将军一道听听,然后共同斟酌一下!”

“也好!”李建成看见陈演寿不停向自己示意,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确做得有些过火。点点头,低声答应。“那就请姜将军先回来。待我与大将军先商量一下,再决定如何帮他补救!”

两旁待立的河东侍卫赶紧顺风下坡,跑到帐外把姜宝宜又叫了回来。待众人尴尬地落座后,时德睿看了自己的族弟一眼,犹豫着继续:“时某以为,光毁掉投石车没任何意义!”

“时将军何出此言!”这下,李建成肚子里的无名火又全被引到时德睿头上了。雷永吉是河东左军第一勇将,今天为了毁掉关外那两辆投石车慷慨赴死,最后连尸体都没能找回来。有人居然胆敢说毁掉投石车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在打河东弟兄的脸是在干什么?

“为了毁掉一辆投石车,雷将军搭上性命,还有五百多弟兄躺在了山谷里!”对着四下里投来的愤怒目光,时德睿顿了顿,然后侃侃而谈,“当时情景,时某至今想起来,心里还如同点了一把火般。时某当时也想跟敌人拼掉算了。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令李建成等河东将领想发作,也找不到任何发作理由。只能冷笑着撇嘴,看时德睿还能说出什么道道来。

好个时德睿,虽然平日看上去粗鄙,关键场合还真能沉得住。四下拱手,缓了一口气,继续补充,“但我中原儿郎性命何等金贵,怎能随便跟突厥人换。甭说一个换一个,就是一个换十个,换一百,这买卖依旧是亏。况且这山里边全是树,突厥人再造一辆投石车费不了多少功夫。骨托鲁今日用两辆投石车就换了咱五百弟兄的命。他造一辆咱们毁一辆,今天换掉了咱家大将雷永吉,明天换掉我时德睿,后天换掉姜宝宜,一个月之后投石车再推上前,咱们拿谁的命去换?!”

“这?!”不但李建成等河东将领瞠目结舌,在座的所有人几乎都被时德睿的话给问呆了。要按照如此说法,雷永吉岂不是白白战死了?可若无人领兵出击,临时修补的城墙又禁得起投石车几砸?

“时将军说得有道理。李某心太急了!”毕竟是一军主帅,李建成很快便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冲着时德睿长揖及地。“如果将军有其他破敌之策,还望能不吝教我。李某过后必有重谢!”

“重谢倒不必了!守这长城,又不是世子一家的责任!”时德睿文绉绉地拱手还礼,“既然站到了长城上,大伙便要福祸与共。狼骑未退之前,又何必分河东河北。你家我家。赢,是大伙一道生。若是输了,大伙一道去死,先后几步而已,黄泉路上谁也不寂寞。”

“时将军说得是!”众豪杰七嘴八舌地附和,“大伙此刻同生共死,又何必分什么彼此!”

李建成是个聪明人,听了众豪杰的话,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显得心胸太狭窄了。在此生死存亡关头,别人多看两眼,少看两眼,又何必在乎。河东兵马输了,难道博陵军便能幸免于难么。反过来,在黄花豁子山谷,若没有雷永吉领着河东兵马拼力死战在前,耗光了骨托鲁的锐气,李旭又怎可能赢得如此干净利落。

想到这儿,他心中怒气渐渐平息,命姜宝宜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安慰道:“你白天已经尽力。我不怪你。怎么打,先听听大伙的意思。明日我与你一道去葫芦涧,看着你如何收拾那帮狼骑!”

“诺。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望!”姜宝宜眼圈一红,含着泪回应。

众人又乱纷纷地议论了几句,话题很快转回如何破敌之上。这次,大伙的心思开始向一块使,再也分不出彼此来。

“看不出时大哥还有这两下子!居然能把李建成忽悠住!”韩建紘与时德睿最熟,心中暗暗纳罕,忍不住偷偷瞄了对方几眼。他看见时德方悄悄离开时德睿背后,若不其事地走向李旭身边。登时心下雪亮,笑了笑,把注意力又集中到眼前军务上。

绿林豪杰们常年应付官兵围剿,每次都是以少击多,所以面对着数倍于几的突厥人,还真想出了不少给对方添麻烦的金点子。可如何解决投石车的威胁,却一时都拿不出太好的主意。那东西结构庞大,射程遥远,除了由悍将带领死士上前砸烂外,的确非常难对付。而一味硬砸,也不是什么呢好办法。时德睿刚才说得道理一点而都没错,两辆投石车换五百多中原将士,照这种速度换下去,骨托鲁不用一个月便可以轻松赢得战争。

无计可施之下,众人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时德睿,希望他能直接给出答案。时德睿万万没想到大伙又选中了自己,本能地想找自家族弟问计,却发现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这,这,办法,办法总是能想出来的。不能,不能硬拼!”被众人看得满脸是汗,时德睿结结巴巴地说道。“咱们,咱们想,想法子让他们造不出那么多投石车来!”正着急间,他心里灵光一闪,猛然有了主意。

“对,咱们想办法让突厥人造不出投石车来!”时德睿擦了把脸上的汗,得意洋洋,“那些投石车都是波斯人帮忙造的。白天我看到了,也只有波斯人指挥下他们才能打得准。咱们与其跟投石车较劲儿,不如想法杀了那伙波斯人。没了那群家伙帮忙,骨托鲁即便将山中的树全砍了,也造不出新鲜玩意来!”

“你说得轻松,那群波斯人躲得比耗子还快!几十万大军中,大伙如何找他们去?”听完时德睿的话,几名年青将领非常失望地反驳。

“那就想办法让他们无处可躲!”不待时德睿解释,坐在帅案后的李旭替他回答。

“大将军!”年青将领们向李旭拱了下手,乖乖地退回了自家队列。对于李旭的勇武和谋略,他们都非常佩服。所以尽管不是对方麾下,也甘愿唯其马首是瞻。

见大伙的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李旭微笑着向众人点头,“葫芦涧隘口处的城墙已毁,如果不出我的预料,骨托鲁明日必将以那里为主攻方向!”

“的确如此!是姜某无能,给大伙添麻烦了!”姜宝宜起身拱手,满脸愧色。

“却也未必是麻烦!”李旭摆摆手,示意姜宝宜稍安勿躁。“咱们在其他各处与突厥人杀了个平分秋色,骨托鲁自己主攻的方位却毫无斩获。我估计,这口气他一定咽不下去。草原上素来敬重强者,他如果接连战败几次,不用咱们打,突厥人的军心也稳不住了!”

“的确如此。我今天听那小子和他的亲兵叫嚣,要拿你的血抹额头!”听到这,刘季真忍不住插言。

“要他来,谁杀了谁还不一定呢!”博陵军上下异口同声。

“杀了他,杀了他!”众人兴奋地叫嚷。

李旭目光扫视全场,将大伙纷乱的声音压了下去。理了理思路,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以为他明日必然要转换攻击方位,从看上去最容易突破的地方下手。咱们就在葫芦涧等着他,杀他个出其不意。然后趁乱将波斯人干掉一批,以免这帮家伙继续为虎作伥!”

“干掉波斯人!”

“大将军说得是!”群雄再次兴奋起来,齐声附和。

陈演寿手捻胡须,趁着众人的欢呼声稍微落下时提议:“大将军和世子两个如果把帅旗竖在黄花豁子,我肯定骨托鲁明日必主攻葫芦涧!”

大伙仔细一琢磨,陈演寿说得的确有道理。骨托鲁上一次将帅旗树在了麒麟谷,结果发现李旭的旗号出现在麒麟谷后,这无胆匪类今天立刻带队主攻黄花豁子。结果导致李旭晚来了半步,雷永吉血战而没。按此贼先前的表现,今日其在李旭手中再度受挫,明天肯定不愿意正面将失去的场子找回来,而是试图绕到李旭背后投机取巧。

想到此节,李旭信心大增,笑着拍案,“如此,我与建成兄就将帅旗树在黄花豁子。给骨托鲁来个疑兵之计!咱们将真正的出击点放在葫芦涧,迎头再揍他一闷棍!”

“大将军还要领兵出击么,这回,一定得带上我等!”群豪听李旭说得果断,唯恐错过与博陵军并肩杀敌的机会,乱哄哄地问。

“的确要出击,但不光是杀掉波斯人!各部落的头领,突厥带队的伯克,将军,也都是咱们的主要针对目标。骨托鲁麾下的仆从甚多,但彼此配合生疏。杀了带队的头领,武士们便不战自乱。而在一个部落的新头领没被推选出来前,骨托鲁指挥不动任何武士!”李旭笑着点头。“我需要用箭的好手跟在阵后,狙杀敌将。谁射得比较准,待会儿主动报名!”

“我!”上官碧第一个站起来,主动请缨。

“我也可以!”姜宝宜不甘落后,自我介绍,“没有大将军那么好,但百步之内,十中七八!”

“算我一个!”时德睿也举起胳膊。

“我也行!”韩建紘亦毛遂自荐。

成了名的江湖豪杰中,居然大半是用箭高手。这一点倒有些出乎李旭的意料。兵凶战危,他可不愿意一次把所有人都带拼光了,想了想,低声道:“骨托鲁今天之所以战败,主要是吃了地形和狼骑不擅长步战的亏。明日交手,他肯定能吸取一些教训!我估计明日必是一场恶战,诸位都是领兵之将,不可轻陷险地。”

听他如此一说,大伙反而更不愿意退出了。都坚持要第一轮出战,以免被其他豪杰看扁。“李将军都身先士卒了,我等还敢自命尊贵么?”

“对,能跟将军一道杀贼,何等快哉!”

大伙士气如此之高,倒让身为临时主帅的李旭有些为难,江湖豪杰不同于自己麾下的将领,可以随意指使。一句话说不到位,都可能引起没必要的误会。如果再像刚才李建成那样斤斤计较起自家荣辱来,今晚的很多人的努力便白费了。

正当他犹豫不绝之时,,陈演寿又站起身,大声提议:“即然我等万众一心,大将军何不改一改初衷,把决战时间就放在明日。骨托鲁未必想得到我等都在葫芦涧等着他,更不会想到我等放着有利地势不用,这么早就跟他决战!如果能侥幸伤了他,狼骑再多,恐怕也只有撤军一途可选!”

狼骑不可能仅凭一两次战斗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计划中,中原群雄至少要利用长城脚下复杂的地形与阿史那骨托鲁耗上一半个月,待将狼骑和塞外各部的锐气耗尽,兵马耗得疲惫不堪之时,才能找到最佳决战之机。

虽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陈演寿的提议。毕竟老长史当年也是跟随在杨素身后与突厥交过手的,经验和资历都无人能及。

“陈叔莫非有破敌良策么?”坦诚地望着老人的眼睛,李旭低声问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为,长时间拖延下去,对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于城头观战,发现狼骑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个弱点。而你所摆出了那个步兵大阵,又与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议大将军发一次狠,明日的战斗规模打得大一些。纵使不能一举击杀骨托鲁,那些追随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吃上一次大亏,心思也就散了。”陈演寿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跟他决战,免得夜长梦多!”

“一战而定乾坤!”群雄当中也有很多胆大包天的家伙。听陈演寿说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闹着响应。

“陈叔发现狼骑的弱点是什么?”旭子没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皱着眉头向陈演寿询问。

“其实不止是一个。”陈演寿没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话,而是笑着反问道:“大将军可知你今天赢在哪里?骨托鲁输在哪里?”

“待我赶到之时,骨托鲁的士气已疲,我以有备之师战无备疲兵,自然无往不利!”李旭先从兵法角度,回答了陈演寿的问题。然后想了想,继续补充道:“其次么?我这回也是侥幸。没想到骨托鲁麾下的狼骑弓马虽然娴熟,对步战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刚才我也说过,狼骑和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况,便互相无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冲动对方了阵脚!”

他本来就不是个性张扬的人,所以无论打得多顺风顺水,也喜欢实话实说。陈演寿最赞赏的就是李旭这一点,老人认为此乃为帅者必备的品质。只有知道所以胜,所以败,才能保证笑到最后。

“还有最大的一个弱点,李将军没有说。”老人点了点头,补充道:“狼骑的韧性太差。打不得逆风仗。攻城时舍生忘死,被你迎头痛击后,居然连有效反制都组织不起来。若是我们将其所有不利之处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大决战!”

此言不能说没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却属于兵行险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来不过四万挂零,打一场局部胜仗容易。四万一战破四十万的梦,却是想都不敢去想。河东兵马倒是有十几万,其他豪杰带来的人马加在一起也有一万多,可大伙都是仓促赶来的,彼此之间未必能配合得娴熟。大举杀出关墙之外,万一被狼骑反口咬住,整个长城防线便岌岌可危。

陈演寿看出了李旭的犹豫,笑了笑,继续问道:“大将军是否觉得咱们的兵马太少,配合生疏?”

“的确如此!”李旭轻轻点头,举棋不定。

“可大将军两千兵马,今日也赢了。咱们配合生疏,狼骑与部族武士之间的配合未必比咱们娴熟到哪里去。况且以葫芦涧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里能排开三万以上大军么?”

“的确不能。但今日之阵,并非无破解之道!”李旭先是点头,然后继续摇头。“我刚才曾经说过,骨托鲁吃一次亏,未必肯吃第二次。”

“将军若是骨托鲁,如何破将军所摆之步兵大阵?”陈演寿突然变成了求知欲强烈的意气书生,当着众人的面追问。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敌我形势分析透澈,肯定说服不了陈演寿。一些前来助战的豪杰也会觉得自己这个主帅胆子太小,从而心生轻视之意。斟酌了一下,缓缓解释道:“此阵以长槊、陌刀为主,强于进攻,却弱于防御。阵中将士位置虽然站的稀疏,若是对方以羽箭攒射的话,损失依旧会很大。而狼骑在马战之时,最得意的招数便是漫射。眼下虽然碍于地形变成了步卒,一时还不适应。万一其发挥出自身优势,便能给我军造成重大损失!”

先前已经有几位豪杰被陈演寿说得跃跃欲试,待听完李旭的话,满腔热情又冷了下来。射箭是草原汉子必备的生活技能,与他们的骑术一样从小学到老。骨托鲁今天一直被李旭贴着打,所以无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杀的将大部分是塞外兵马。众部落的联盟本来就松散,彼此之间嫌隙一生,内讧几乎在所难免。

但经过今天一战,那些部族首领便能分出轻重来。双方在发生黏住追杀情况,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们未必会下不了狠心连自己人带敌人一块射杀。博陵将士手中只有长槊,没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敌军这层保护后,的确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想到此节,有人便低声附和李旭的意见。认为陈演寿的计策过于冒险。也有人小声议论,认为既然大伙推举李旭为主帅,就该令行禁止,不得干扰大将军的指挥。李建成听到大伙的议论声,有些坐不住了,笑着走上前,低声开解道:“陈叔所言不无道理。但大将军更熟悉敌情,我等还是先按他的主张而行,主动出击的事情,还是再做斟酌为妙!”

往常无论他说的话是否正确,陈演寿都很少违拗。谁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头瞪了谋主一眼,恨恨地道:“我当然知道大将军所谋是长远之策。但世子可别忘了,南下的狼骑并非骨托鲁一家。这些天来,罗艺和他的虎贲铁骑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若是我等在此长期与骨托鲁僵持不下,其他人难道不懂得把握机会么?”

李建成被问得一愣,默默地退开了去。李旭仍然不赞同陈演寿的建议,但也不能否认罗艺没有与骨托鲁勾结的可能。毕竟骨托鲁自东北方而来,放着距离其最近的安乐郡不打,却绕开了整个幽州,首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猫腻明眼人一望便知。

“况且,狼骑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会变得稍稍熟练。后日便会愈发熟练!”转头面向众人,陈演寿倔强地坚持,“我等不趁着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时将其一举击溃。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时再决战,岂不是损失更大?坐失良机,老夫深为大将军所行为憾!”

老长史到底要干什么!李旭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扶帅案,怒目圆睁。但看到陈演寿那焦虑的神情,他又将怒火强行压了下去。据他的了解,老长史绝不是如此不知进退的人。可他在担忧什么?为何不能当众直说?

陈演寿的目光恰恰看过来,对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立刻互相错开了去。几乎与此同时,李旭心里涌起一个非常的预感。陈演寿仿佛也料到了些事情,身体以常人难以察觉的程度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

“老夫心急,大将军勿怪。且容老夫把话说完,若是大将军觉得没有任何道理,尽管按既定方案调兵遣将,老夫决不再胡乱干涉!”

“陈叔请讲!”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长史的眼睛。

这次陈演寿没有避开,而是让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里的忧郁。叹了口气,他继续问道,“大将军今日所列之阵,可是出于大隋昔日与突厥对抗之阵图?”

“的确如此。陈叔目光独到。”李旭心里不太高兴,却本着尊重老人的姿态,如实回答。他今天破敌所用之阵,脱胎于大隋刚刚立国时,对抗突厥狼骑的步兵战阵。当年杨坚刚刚篡夺宇文家自代,国力空虚,购不起太多战马。驻守于长城附近的边军将士们便是凭着这些简单的军阵和血肉之躯,一次次挡住了塞外部族的进攻。直到大将军王杨爽打造出了虎贲铁骑,边军将士们才不再光靠两条腿和一杆长槊与骑在马背上的敌军拼命。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长城守卫者们都解甲归田了,但阵图和训练方法却随着一代代将士的轮替,不断地传承了下来。

“但李将军改造过此阵,专门为了对付弓箭战马冲击!”陈演寿今天的行事虽然有些乖张,目光却没有因为冲动而变得浑浊。白天仅仅是匆匆一瞥,他就分辨出了博陵军战阵与当年大隋旧日战阵的关系与区别。

“阵中之阵,是张须陀老将军当年所创。晚辈只是将大隋旧阵和张老将军的创新综合了一下!”李旭又皱了皱眉头,缓缓回应。他所列的军阵中,大阵之内套着无数小阵,士卒之间彼此配合相当严密。前者大隋边军,小阵却是张须陀对付人多势众,缺乏训练的土匪专门创建。当年秦琼、罗士信等人曾经给小阵取了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七蕊梅花。虽然名字听起来风雅无比,但每支花蕊都是一件兵器,支支蕴藏着杀机。

还有一个秘密,李旭不能宣之于口。那就是,自从去年黄河一战,博陵骑兵损失殆尽。保住了博陵六郡后,他一直想着如何用步卒对付虎贲铁骑的践踏。所以才不得不将边军的阵图与张须陀老将军所授之学综合起来,衍生出今日之阵法。可以说,自从去年夏天之后,博陵军步卒一直以虎贲铁骑为假想敌来训练,所以遇到完全以骑兵为主的突厥精锐,才能打得对方狼狈不堪。

“请恕陈某倚老卖老,这破敌之策的根基,便是在你的大阵上!”陈演寿双目放光,嗓音因为激动而略显颤抖。“老夫今天一见你这大阵,便想得是如何将其威力发挥到最大。突厥人不擅长步战,疏于配合。而你这大阵之中,蕴含的正是步战与配合的精华。突厥人和其仆从武士只适合打顺风仗,而你这大阵,却犀利无比,令他们根本无法在局部占到上风。只要将军能把突厥人再向今天这样顶出山谷一回,世子麾下的河东兵马便不会错过机会。在座诸君率领猛士从中配合,管教突厥人此后不敢南望!”

“陈老将军可能说得详细一些。如果突厥人不顾自己人生死,组织弓箭堵截,如何处理。如果突厥人在山谷外事先布置下重兵,如何应对?万一交战时我方受挫,如何挽回?老将军只说胜,却不说何以胜,恕时某断难苟同您老之见?”一直默默观察着河东诸人的时德方从陈演寿的话里听到了些阴谋味道,抢上前,咄咄逼人地反问。

陈演寿微微一笑,仿佛早已胸有成竹。“依照老夫之观察。李将军这大阵,是可以随意加大缩小,变化因地形而异的吧?”

“那需要长期训练。我博陵士卒虽精,能列入阵中的,也只有万余!”时德方虽然不得不佩服老人目光之精,依旧冷笑着提醒。

“万余足够。时司马莫急,听老夫将话说完。你这军阵,前排将士多披重甲,后排将士多为轻装,人与人间隔三尺,本来就能抵消一部分羽箭的作用。若是遇到擅长用弓的敌手,外侧还可以再加一排巨盾手,以保护本军,是也不是?”

时德方无法否认老长史说得话,只好冷笑着点头。陈演寿得意地四下看了看,继续说道:“方才大将军也曾试图在阵中补充一些弓箭手,以狙杀敌军将领。老夫的意见是,从河东军中抽调一万弓箭手,三千弩手,分批次跟在你这军阵之后。既不会乱了贵军之阵脚,也能对敌军的弓箭进行压制。”

中原的角弓制作精良,射程和力道远好于武士们手中的普通弓箭。弩的射程更远,力道更强,杀伤力更非草原上单一材质制造的岂弓能及。草原弓箭手的的长处在于他们的箭射得准,射速快。双方弓箭手如果一对一单挑,精于射艺的草原汉子肯定能站得上风。但两军交战,讲究的是羽箭的瞬间覆盖密度而不是准确度,所以一万弓箭手和三千弩手,足以压制局部战场武士们的攒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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