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刘丽玲口中首先提出“前生”两个字来,白素一听,连忙用旁话打岔:“前生?人对于今生的事,尚且不能知道,还谈什么前生?”
刘丽玲呆了片刻:“总之,每次有这样的梦,梦醒之后,我一定会发出极其惊恐的叫声,在惊叫中醒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他一定会问我,我该怎么说?”
白素又吃了一惊:“丽玲,你才跟我说你们在游艇上……怎么那么快就讨论到同居了?”
刘丽玲大方地笑了一下:“不是讨论到同居,而是已经同居了。”
白素“哦”地一声,有点不知怎么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她才道:“可能我的脑筋太古老了,有点不适合这个时代的男女关系。”
刘丽玲道:“当然,因为你有十分美满的幸福婚姻,不需要再去追求可以给自己快乐的男女关系,所以你才觉得意外。像我这样,可以让我快乐的男女关系,简直是生命的组成部分,一旦有了这样的爱情,我可不愿意浪费半秒钟。”
白素似是“哦哦”地应着。刘丽玲道:“我们既然已经相爱,又全是成年人,何必再忸怩,他已经搬到我的住所来。”
白素总算明白了刘丽玲和杨立群之间的最近关系,她试探着问:“那么,在你们一起的几晚之中,你并没有做那个梦?”
刘丽玲道:“还没有,但是我知道,迟早,我一定会做这个梦,一定会在尖叫中醒过来。”
白素紧握着她的手:“就算是,也不要紧,你就说做了一个恶梦,任何人都会做恶梦,他也不会追根寻底。”
刘丽玲用汤匙搅着汤,低声道:“惟有这样解释,唉,真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刘丽玲在忧郁了一会之后,又开朗了,像是一个初恋的小女孩向白素说了许多有关杨立群的事,在她眼中看来,杨立群没有一样不好,每一个小动作都很可爱。沉醉在爱河的人,看起对方来,全是那样。
白素在向我转述这些情形之后,摇着头:“杨立群和刘丽玲还完全不知道他们前生有纠缠,看来杨立群也很小心,不至于将自己的梦对刘丽玲提起。”
我叹了一声:“正如你所说,知道和不知道,结果一样,他们相识,相爱甚至已经生活在一起了。”
白素想了片刻:“如果他们知道,可能不同,杨立群会由爱转恨,把她杀了报仇!”
我打了一个寒战:“你说得太可怕了。”
白素喃喃地道:“但愿永远不会发生。”
事情是总会发生的。正如刘丽玲所说,只要她和杨立群生活在一起,只要她再做这个梦,这个秘密,就很难维持下去。
那一天晚上,和刘丽玲,杨立群同居之后的其它日子,并没有分别,下午五时半,他们两人的车子,在一个十字路口会合。然后,就像繁忙的都市马路,只有他们两人在驾车,他们像顽童一样地追逐,甚至突然停下来,两架车靠在一起,然后自窗中探出头来,迅速地一吻,而不顾前后左右人的大声嚣骂或吹口哨。
到家之后,还是刘丽玲的住所。刘丽玲本身事业极成功,她过着豪华的生活,她的住所,布置得十分舒适。刘丽玲和杨立群的同居生活,有一个其他男女所没有的优点,就是他们两个人全不在乎钱,所以谁住在谁的屋子里,都不会有自卑感。
一进门,他们两人就热烈地拥抱,然后,是炽热得连钢板也会融化的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嘻哈笑着沐浴,开始播放音乐,一起煮熟,进餐,然后再沉浸在音乐之中。
在他们两人的天地之中,只有欢乐。
午夜,他们并头躺了下来。不久,刘丽玲先睡着了。才睡着不久,她就开始做梦,梦一开始,她在一口井旁,从水中的倒影之中看着自己。
在梦中,刘丽玲不再是刘丽玲,是一个叫翠莲的女人。
梦境一丝不变,到了最后,翠莲一刀刺进了小展,小展用那种怨恨之极的眼光,望向翠莲,梦醒了。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刘丽玲是在极度的惊恐之中,尖叫着惊醒的,而且身子立时坐了起来,睁大了眼。
事后,刘丽玲对白素这样说:“我一坐起来,立时睁大眼,但是在最初的刹那间,我甚么也看不到,只感到梦里面,那个小伙子怨毒无比的眼光,仍然在我的面前,我实在太惊恐了,意识到,立群就在我的身边,我不应该尖叫,他会问我为什么,我不想他知道我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可是我却实在忍不住。”
白素问道:“为什么?你是一个很有自制力的人。”
刘丽玲苦笑道:“因为那时,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完全从梦中醒了过来。”
白素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完全醒了过来,那你更应该……”
白素的意思是,既然完全清醒了,就更可以忍住尖叫,忘掉梦中的惊恐。
刘丽玲在不由自主地喘着气:“是,我已经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却清楚看到,有一对充满了怨毒的眼睛,就是梦中的那一对,就在我的面前,就在我的面前!”
当时,这样的情景,一定令得刘丽玲骇惧已极,所以她向白素讲到这里,她不由自主,用手遮住了眼。白素也听得心头乱跳,勉强说一句:“那……怎么会,不会的。”
刘丽玲道:“一看到那对眼睛,又尖叫起来,但是我立时发现,用那种眼神望着我的是立群,他也坐着,满头是汗,甚至额上的青筋也现了出来,而且,在大口喘着气,样子极其痛苦。”
白素“啊”地一声,她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刘丽玲又道:“我叫了两声,立群一直望着我,我勉力定了定神:“立群,你干什么?”立群又喘了几声,才十分软弱无力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我才做了一个恶梦。”立群的神态,迅速地恢复了正常,他抹着额上的汗:“一定是太疲倦了,所以才会做恶梦。”我表示同意,我们又躺了下来。”
白素听得十分紧张:“他没有问你做什么恶梦?”
刘丽玲道:“没有,为什么要问?我也没有问他,恶梦就是恶梦,每一个人都会做,有什么好问?”
当白素向我转述之际,我听到这里,不禁叹了一声:“偏偏他们两人的恶梦不同。”
白素吸了一口气:“你有没有留意到刘丽玲叙述,他们两人,同一时间惊醒?”
我怔了一怔:“是,这说明他们两人,同时进入梦境,在梦境所发生的一切,完全配合,翠莲一刀刺进小展胸口,也正是小展中刀的时候。”
白素出现了骇然的神情来:“以前就是这样?还是当他们两人睡在一起之后,才是这样?”
我苦笑道:“谁知道!”我讲了之后,顿了一顿,才道:“第一次,他们两人互相不问对方做了什么恶梦,第二次可能也不问,第三次呢?以后许多次呢?只要一问,杨立群就立刻可以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是什么人!”
白素苦笑道:“照他们两人如今热恋的情形来看,就算杨立群知道了,怕也不会怎么样吧?”
我重复着白素的话,语音苦涩:“怕也不会怎样吧,谁知道事情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白素苦笑道:“最安全的方法,当然就趁现在拆开他们,但是我想,世界上没有人,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做到这点。”
我叹了一声。我也相信是。杨立群和刘丽玲都不是少男少女,他们都极有主见,这一类的人,绝不轻易爱,而一旦爱情将他们连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拆开他们。我又叹了一声:“只好由得他们,看来,不论事情如何发展,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白素的神情很难过:“我们两人最难过,明知会有事情发生,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也神情苦涩:“那有什么法子,或许这也是前生因果。说不定你的前生,就是那个瘦长子。”
白素“呸”地一声:“你才是那个那旱烟袋的。”这样一说,气氛轻松了许多,反正也是没办法的事,也只好丢开一边。
在刘丽玲和杨立群同时做恶梦的第二天,刘丽玲就向白素叙述了经过,白素在中午向我转述,下午,她不在家,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和另外一件怪异的事情有关,日后我会记述出来。
下午三时,门铃突然响起,我听到老蔡去开门,又吩咐来客等一等,我伸手翻了翻记事簿,今天下午三时,我并没有约会,可知来人是不速之客,并未经过预约。
我听到老蔡拒客的声音,而来人则在囔叫:“让我见他,有要紧的事。”
我一听声音,那是杨立群。
我站了起来,打开书房门,看到杨立群正推开老蔡,向上走来,我沉下脸:“杨先生,你有所谓要紧的事,我没有!”
杨立群呆了一呆,他当然听出我言词中的不满,可是他还是迅速向上走来,来到我的面前,直视着我。
我也瞪着他,足有半分钟之久,他才道:“好,我认输了。”
我一听,失声笑了起来:“杨先生,我和你之间,并无任何赌赛,有什么输赢?”
杨立群一怔,陡然叫道:“有,我赌你会忍不住好奇心,想继续知道我收集到的资料。”
我一面让他进书房坐,一面哈哈大笑:“你证实了人有前生,对于你前生的细节问题,怎么会有兴趣?”
杨立群才坐下,又陡地站了起来:“你一定有兴趣,一定会有。”
我摊开双手,道:“好吧,你一口咬定我会有兴趣,我也不妨一听。”
杨立群立时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个某女人是谁,在哪里?”
我又笑了起来:“杨先生,你曾自称自己是个商人,我看你是不太成功。你有一批水货,每天白付仓租,有人肯代你免费运走,已经是上上大吉,你还有什么条件讨价还价?”
杨立群睁大着眼,望着我,大口喘着气。他那时候的样子,和上次收拾录音带离去的那种狡猾神情相比,有天渊之别,看来可怜的很。
我正想开口劝他,别再枉费心机去寻找某女人,也别将前生的事,纠缠到今生来。可是我还没开口,他已经哑着声叫了出来:“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我有点厌恶:“你这个人,怎么……”
我的话还没有讲完,杨立群又叫了起来:“非找到她不可,要不然,我就不会有幸福。”他叫着,停了一停:“我目前极幸福,我不想这种幸福生活,遭到破坏。”
杨立群这样说。我真有点发怔。他说他目前的生活极幸福,那自然是指他和刘丽玲之间的关系。而他却拼命去找这个某女人,那才真的没有幸福!
当然,我绝不会向他说明,我望着他,他喘的更激烈:“昨天晚上,我又做那个梦。”
我仍然只是哦的一声,杨立群捏着拳,叫道:“我从恶梦中惊醒,将睡在我旁边的人,吓得惊叫起来。”
我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杨立群以为刘丽玲的尖叫,是被他吓出来的。不知道刘丽玲的尖叫,完全是由于她自己的梦。
我心中在想,杨立群的这种误会,不知道可以持续多久?正当我在想的时候,杨立群已经粗暴地推了我一下:“你现在明白了?”
我假装胡涂:“我一点也不明白,睡在你身边的人,是谁?”
杨立群像是想不到我会有次一问,呆了一呆:“刘丽玲。”
我装出诧异的神情来:“你们的感情,进展神速。”
杨立群闷哼了一声:“第一次,我可以向她解释,我做了一个恶梦,但如果次数多了,每次半夜三更,将她惊醒,她会以为我有神经病,会离开我。”
我喃喃道:“你的神经本来就不正常。”
杨立群陡地叫了起来:“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我就可以终止那个恶梦。”
我不禁大是恼火,厉声道:“放你的狗臭屁!就算你知道那女人是谁,你用什么办法可以不使自己再做恶梦?照样刺她一刀?”
杨立群给我一骂,脸涨的通红,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继续对他毫不客气地骂道:“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你是一个神经病人,我建议你好好地去接收治疗,离开刘小姐,她是一个好女孩,你这种神经不健全的人,完全不配和他在一起。”
杨立群被我的话激怒,他陡地狂叫了起来,跳着,冲向我,挥拳向我打来,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拳头,用力一推。
那一推,将他推得向后连跌出了七八步,重重地撞在墙上,令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所以,当他再站定的时候,狂怒的神情不见了,他喘住气,抹着汗,垂着头,向外走去。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向他带来的那个小包,指了一指:“全部录音带都在,你可以留着慢慢研究。”
我正想拒绝他的“好意”,他又神态十分疲倦的挥了挥手:“你当是可怜我,让我去见一见那个在前生杀了我的女人。”
我这时,倒真有点同情他,忙道:“你见了她,准备怎样?”
杨立群叹了一声:“我?我当然不会杀她。我只不过想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我,让我解开心中这个结,或许不会再做同样的梦。”
我苦笑着,明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但我还只是暂且敷衍着他:“我看也未必有用,不过可以考虑。”
杨立群无助地向我望了一眼,再指了指录音带:“你听这些录音带,可以知道我的发现,其中有一些极其有趣。”
我不知道他这样说有什么意思,而且关于他的事,我也必须和白素商量一下,所以我道:“明天你有没有空?这个时候,我们聚一聚?”
杨立群望了我半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