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昝的两声咳嗽,将王骄后面的话都给憋了回去。荀倾城凭借女人的感觉回头看了徐天一眼,果见他脸色怪怪的,甚至有些阴沉。
气氛有一些僵住,荀倾城莞尔一笑,提议:“再来几把,打到吃饭。”
“好的小姐姐!”
四个小男生飞快上线,各自找好了自己的位置,选定英雄,进入排位赛。
打了三个小时,一共十把排位,胜八负二,在荣耀王者局已经非常了不得了。
小男生们到底年纪还不大,赢了这么多,心情悸动地四处呼喊。他们叫喊声欢呼声几乎吼破了天花板,导致其他的训练小队也都过来看几眼。
“走吧,该吃饭了。”荀倾城笑着挥挥手,兴奋过度的男孩子们推赶出训练室,她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回头,果然看见徐天坐在轮椅上,双手耷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吃饭吗?”
“不吃了,我不饿。…”
“在长身体呢,不吃能行吗?”
“嗯。”
话已至此,再多说也没有太多的益处。毕竟才是第一天深刻接触,她要是管得太多,也有管家婆的嫌疑。
集合在一起吃了饭,小男生们才算是真正打开了话匣子。
餐桌上,几个刚才还害羞得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男孩开始了你一句我一句的互怼,荀倾城捧着碗夹菜,听着他们说的那些只有小孩子会讨论的话题,深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老阿姨了。
钱嘟嘟见荀倾城只是低头吃饭,连忙想办法把她也拉进话题,他拧眉一想,豁然开朗,“我一开始听兰教说是倾城小姐姐来带我们五队,还有点不太敢信,后来真是倾城小姐姐来了,又有点害怕。以前的kpl冠军打野哎,来我们这么一个菜鸡小队!你说要不是小天天受了伤,我们是不是还没有这个机会?”
“你就少说两句呗你,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陈豪的眼睛朝着训练室瞟了一眼,吓得钱嘟嘟立刻噤声。
“徐天本身就害怕他这次受伤影响训练进度,会在下一次的pick赛里被挤出战队。你说那么大声,成心想让他听到不是?”
“那我当然是希望我们五队开始打的时候是什么样,结束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可是你也不是不知道,小天天他现在的状态有多差,就算他没有受伤这一档子事,他的实力也已经不足以担任一个小队的队长了,你们着急我也着急,大家都是一个小队的,怎么都得荣辱与共,我也希望小天天能打得更好不是?”
“都别吵了。”公孙昝皱起眉头,“我承认,在队长状态一天不如一天的时候,我是有想过向教练申请换队,我主打野辅,队长打野总是带不起节奏,对我来说是一种很大的影响。倾城小姐姐这次能来我们五队带着我们训练,对我们是一次机会,对队长同样是一次机会,可我看队长现在的意思……他并没有把自己的心态放平。”
“对于徐天,你们作为队友了解多少?”
荀倾城从他们的对话中隐约察觉了事态或许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简单,渐渐蹙起了眉头。
“队长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公孙昝第一个表态,“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们很多人来打电竞,和以前kpl冠军阳神是一样的,我们都是公子哥来体验生活的,可队长不是。”他喝了口汤,继续说,“队长的家庭好像给了他不少压力,他爸好赌,他妈也没有一份正经工作,这些我们平时住在一个宿舍,从他的电话里都能听得出来。而且我听说,他这次的受伤,和他家的赌债有关。”
荀倾城问:“赌债?”
“对,赌债。”陈豪接上了话,“他爸爸在外面赌博欠了很大一笔钱,债主上门要钱,他爸给不出,就把徐天推出去当了挡箭牌。我们都是一个队的,看到他困难也不是没想帮他。但赌钱是一个无底洞,我们帮了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爸爸如果感觉自己有恃无恐,就不会停手,赌资只会越滚越大,所以我们几个私下商量了很久,还是没主动提出借他一笔钱来偿还赌债。”
钱嘟嘟有些微胖,脸颊肉肉的,他听了陈豪的话连连点头,脸颊上的肉肉也一晃一晃,显得憨憨的,“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倾城小姐姐应该也能明白我们的顾虑。小天天他刚来的时候真的是一个很棒的打野,可惜了,被家庭拖累,状态是真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明白,有时候家庭的事情确实会很拖累一个队员的状态。”
荀倾城想起了前些年因为扛不住家庭压力而退役的老拓,对于徐天,更多了几分同情。
一顿饭,别的队都吃得热火朝天,讨论着刚才的输出高低,开团效率,唯有五队从一开始的热热闹闹,到最后连扒饭声都轻悄悄的。
荀倾城从桌上留了些饭菜,趁着几个孩子吃完饭去休息的时候,抬着走进了五队的训练间。
徐天果然还在里面。
他在发呆,出神到连她这么轻轻走进来都没有发觉,荀倾城将饭菜放在桌子上,拧眉瞧着眼前这个行容略显憔悴的少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许是饭菜的香味实在太诱人,徐天竟从迷离间回过神,冲着她这边望过来。
“你知道在cpr战队和rt战队合并以前,叫什么吗?”
“蓬莱阁。”徐天像是轻蔑地笑了声,“蓬莱阁的辉煌不输给rt战队,要不是rt属于开创者,蓬莱阁的名气或许要比rt大多了。”
“你错了,徐天。”荀倾城找了个椅子坐下,“蓬莱阁的辉煌远不及rt,传说就是传说,哪怕在蓬莱阁的巅峰时期,阳神的打野也从未有人超越。”
徐天挑眉:“你不是?”
荀倾城笑,“我只不过是一个幸运儿,避开了王者最辉煌的那几场比赛而已。”
徐天依旧噙着一丝笑,有些轻蔑。
“真如你所说,阳神强到无人能匹敌,他怎么就不把这辉煌延续下去,这么早就退役了?况且他复出之后再打的那几局,水平根本就比不上当年,他早就已经是过去式了。”
这个少年的偏执,超出了荀倾城的所想。她原先是想开导他,想帮他一起想想怎么解决掉他原生家庭的麻烦和问题。可他旁观了一天的训练赛,对自己不但没有了刚开始的尊重,反而增生了许多敌意。
这些敌意,她能隐约察觉出是来自于什么,荀倾城默了默,也到底再没有说些什么。
……
“在做什么?还在打训练赛么?”
下赛没多久,祁易诚就来了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熟悉的声音,荀倾城没由来地长叹了一口气。
做助教这么久,今天她觉得最累。
“如果是工作不顺?晚上陪你去吃烧烤?”
“成交!”
祁易诚的接送车来的很快,不像当初要拿包捂住脸,现在的荀倾城,已经习惯于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在一堆少年的长吁短叹中冲向那辆小车车。
拉开车门,上座,关门,系好安全带,一气呵成。
“今天很累?”
祁易诚递了瓶矿泉水过来,荀倾城接过,拧开喝了一小口。
“我今天carry了一整天,能不累吗?说实在话,奶娃娃都没有这么累!”
“呵。”她这副苦逼的语气逗乐了他,祁易诚发动车子,朝着后视镜里望了眼,目光一顿,又若无其事地侧开,“听兰栎说,你今天带了青训五队?”
“yesyes!”荀倾城点头,“这届小弟弟太难带了,今天一天下来,我这把老骨头算是真的散了。”
祁易诚又笑:“这么夸张?”
“有过之而无不及。”她道:“队里的辅助位很不错,从一开始就很能跟上我的节奏,上单中单和补位,其实也都算是还不错的男孩子,大概实力都在王者60-70星之间,不算很差。
之前我也有问过兰教,青训五队为什么会差到有时候连路人五排车队都打不过,他给我的回答是,三路和打野都没有节奏。”
“那依你看呢?兰栎的说法有没有什么问题?”
“其实对于兰教的答案,我觉得算是比较中肯的。这些小男生的实力都是不错的,但你要是说能够在对线上压爆对面,就像常说的自爆一路,似乎是有些困难的。
……
主要问题,出在打野身上。”
“哪怕是青训队,cpr也不会养闲人,倾城,这一点我希望你清楚。”
祁易诚特意切换了一手较为舒缓平静的歌,用很平常的语气开导荀倾城,“我知道,自己带过的队要说没感情是完全不可能的。既然五队的打野位有问题,那需要及时替换,每一个青训队员的青春都是宝贵的,他们的时间,不存在可以浪费的理由。”
“你说的这点我知道。”荀倾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水,“但是五队的队长徐天,如果就直接放弃,我觉得会是命运对他太残忍。”
是那家熟悉的烧烤店。
荀倾城远远就闻到了烧烤的香味,她停下话茬,似乎是在怀念,“我们以前……”
“我们以前庆功宴,也在这里吃过。”祁易诚接上了她的话,“那时候的老拓,也是从一颗闪耀的星星黯淡到销声匿迹的。倾城,先好好吃饭,心里不要藏着那么多事。命运对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这一点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已经是一条否认的法则。”
祁易诚说的没错。
命运对每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
人人都觉得,程敬阳当年的退役只是因为要娶白苏,可他们这些真正了解的,才知道原因不仅于此。程敬阳在走打电竞这条路之前,早就和家里签订了不公平条例,大家只看到了他在kpl赛场上的拼杀,只看到了他家庭基业的辉煌,却忽略了最需要被关注的,也是程敬阳隐藏在最深地步的努力。
他确实是一个极有天赋的电竞选手,但不仅限于此。
程敬阳能把这么许多的英雄玩出这么些门道,光靠天赋远远不够,背后是很多次的努力和训练。
这些藏在辉煌背后的努力,几乎被所有局外人忽略了
包括那些心怀梦想,但是身处贫困的人,在他们心里,程敬阳的努力更是唾手可得的。
这些局外人,没有一个人问过程敬阳退役是否遗憾,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他是否甘心隐匿于辉煌,大多数的人只会感慨光明陨落,更有甚者,约莫会拍手叫好,感叹挤掉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
这些情况,荀倾城一知半解,祁易诚可是一直都看在眼里的。
“是不是想起阿阳了?”
见荀倾城举着签子不说话,祁易诚替她把签子上的肉捋到碗里去,顺手拿走了三根签签,问道。
“确实想起了阳神。”
心思被看透,荀倾城咬了咬唇,略有心虚地笑了笑。
“我在想,像徐天这样的孩子,如果见到程敬阳,会不会加以讥讽,说他为了一己私情弃大好的战队前程不顾。又或者,他会不会对程敬阳恨铁不成钢,恨他明明有这么大好的家庭背景和资源,却没有好好珍惜?”
“如果你是在问我,我觉得会。”祁易诚倒是答得坦然,“有些人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问题,当然,要让徐天站在阿阳的角度,怕也是非常困难的。”
“是啊,家庭环境和从小所受的教育都不一样,又怎么会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对方的位置上呢。”
荀倾城感慨一句,用筷子夹起一块肉粒,小心地塞进嘴里。肉烤得外酥里嫩,她没忍住,连说话的时间都留不住,一连吃了好几块。
“其实,像徐天这样的问题选手,按照常理来说,cpr战队是应该予以开除的。”祁易诚趁着荀倾城歇嘴的空挡,试探性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第一,徐天父亲的债主知道徐天在cpr战队参加青训,并且拥有徐天的联系方式。第二点,徐天的家庭状况已经严重影响了他平时的训练状态。第三,他现在对于电竞的心态已经发生了质变,他的心还在不在这里?我不敢确定。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对你有不小的敌意。”
“那都是小孩子……”荀倾城刚要开口辩驳,对上祁易诚的眼睛,似乎又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根本没法说服他。
徐天再小,也是一个心智还算成熟的青少年,用这套说辞来解释他的敌意,似乎浅薄了些。
“他对你有敌意,无非是觉得你威胁到了他在队内的地位。而基地里的人应该很清楚,你压根不是去抢占他的打野位,而是去帮助五队训练的。他心中给你的定位错误,只是因为他心态已经偏颇,已经不适合再留在cpr了。”
祁易诚食指轻扣了扣桌面,“你的看法,说给我听听。”
“什么?”荀倾城从食物的美色中抬起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徐天的去留。”
荀倾城:“我想再给他一个机会。”
“需要多久?”
“三个月,给我三个月。”
说是三个月,其实荀倾城心里也万分没底。
她到底只带过几岁大的小娃娃,像徐天这种青少年,更甚是像他这样的问题家庭,她都没有接触过,思来想去,还是努力认真地吃完了面前烤盘里的烤肉,看着人形刷卡机祁先生刷完卡以后,乐呵呵地上车回家哄娃。
“小天天,有你电话。”
钱嘟嘟举着一个表面用得发黑的按键手机,用手猛拍浴室的门,“已经有五个未接来电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唰”地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只樨开了一条缝。徐天披着浴巾,一脸怒瞪着钱嘟嘟,平白将他瞪出一身冷汗。
“徐天……你的电话……”
“知道了。”徐天面无表情地伸出手臂,飞快从钱嘟嘟的手里抽出了手机,冷冷地转身,“砰”地把门关上。
尽管他的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可钱嘟嘟还是很眼尖地看到了他那条手臂上几条明显的伤疤。
像是新伤,又像是旧伤,又或者是新旧交替。
钱嘟嘟背后发汗,努力不去回忆刚才看到的可怕伤疤,可越不想去想,就越能有幻影在眼前晃,他蒙着神回头,迎面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兰……兰……兰兰……兰教!…”他的舌头搅了又搅,才算是恢复了正常,见撞到的是兰栎,本就恍惚的精神更加缥缈了。
“怎么了?有心事?”
“没!”钱嘟嘟舌头终于转回来了,“没有心事!兰教我真的没有心事!我可以接受接下来的任何加压训练,绝对不会掉链子。”
钱嘟嘟就差竖起三根手指发誓,对这个虽然温和但是训练时候异常严厉的教练还是有三分畏惧,他把手背到身后,连额头和鼻子上都蒙了细细一层汗。
“有关于徐天吗?”
“兰教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压根不会撒谎,兰栎虚晃一招,直接把他的情绪给骗了出来。
……
气氛一片尴尬。
钱嘟嘟甚至想以尿遁的借口跑路,可是他不敢。
“那个兰教……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
“我想和你们五队单独谈谈,明天上午九点,喊你们五队所有人,来我房间集合。”
钱嘟嘟弱弱问:“倾城小姐姐也要去吗?”
“如果可以的话,一起来。”
“收到!”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