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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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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常在写东西吗?那是为了谎言打草稿,彻头彻尾虚假的自传。我为了流畅地说出谎言,事先仔细地做了准备。」

「你做得很成功。」

「不论我编出的谎言多有趣,没一个好的聆听对象也不行。」

「我是一个好的聆听对象吗?」

「非常理想。不过,已经不行了吧?」

「没这回事。」

「因为我也被你拆穿了。这就是所谓的时机。我不再到研究会去,也是这个原因。你可能不知道,有个男的一直想抓住我的把柄。」

学长仰望花瓣散落的夜樱。

「不过啊,我一直觉得,就算说谎又如何呢?我是个空洞又无趣的男人,除了我的故事,我又有什么价值呢?」

「那就继续说谎不就好了。」

「你还想继续听吗?」

「当然。」

就这样,学长说出了最后的故事。

那天,是我在芳莲堂打工的最后一天。

我决定要休学,和我哥去旅行。第一站,我哥打算先到丝路。由于是趟漫长的旅程,所以古董店的工作无法继续。芳莲堂的店主觉得很遗憾,还要我回来之后去拜访他。

最后一天,那个好奇的美国人来到店里。芳莲堂店主对他说:「我找到机关幻灯了。」据说芳莲堂的某个客人拥有机关幻灯,至于对方肯不肯出让,得看交涉的结果。店主拜托对方先让我们见识一下。我知道错过这次就再也没机会,便拜托店主让我同行。店主打电话取得许可后,那天傍晚我们在玻璃门挂上「休息中」的牌子,三人一起去拜访对方。

对方住在鹭森神社旁的一座老旧大宅,就在一条陡坡上。

在店主人的带领下步上坡道时,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眼前景物似会相识。直到注意到屋后竹林的喧嚣,我才想起那是爱看书的点心店老板领我去过的宅邸。虽然那天夜里暗得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凭着坡道的倾斜度与宅邸后方的竹林,我知道确实是同一个地方。

我们绕进院子,芳莲堂的店主出声叫唤,缘廊上出现一个细长的人影。那人穿着白洋装,戴着狐狸面具。我吓得退了一步。对方拿下面具,露出一抹微笑。我这才知道那晚的狐面男原来是个女人。

她和芳莲堂店主似乎是老交情,两人虽然很少交谈,但从他们亲密的互动可看出端倪。戴着狐狸面具出来吓我们,也是因为她和店主人的关系不用顾虑彼此吧。她很年轻,名叫枣。那么大的一座宅邸,似乎只有她一人居住,这引起我的好奇。

我们被带到一间狭长的房间。除了面向庭院的格子门,其他三面都是拉门,门上描绘着奇妙的图画:一面是从云中探出头的龙,一面是长身动物在奔跑的身影,最后一面,则描绘着稻荷神社的鸟居。我们坐在房里的沙发,喝茶等待。

黄昏日暮,夜色垂落庭院,十分静谧。

不久之后,枣小姐回来了,领我们到隔壁的房间。

那是间空荡荡的和室,拉上四边的拉门,房内一片漆黑。

枣小姐拿着烛台,以烛光照亮房内的四个角落给我们看。那里各自摆放着四台我没有见过的机关,看上去像纸做的放映机。枣小姐招呼我们坐下后,一一点一兄那四台机器。她每点亮一台,蒙胧的房内就明亮几分,房间中央的模糊影像也逐渐成形。

启动所有机关后,枣小姐端坐在我们身旁。美国人感佩地发出赞叹,芳莲堂主人不发一语,我则是直吞口水。

和室中央,出现一头长身动物蜷曲的身影。那是头奇妙的生物,长得像身体拉长的狐狸,但覆盖皮毛的头很圆,又不像狐狸;而露出的牙齿和瞪着我们的眼睛怎么看都像人类。影像随着烛火轻轻摇曳,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它随时会动起来。

「这是什么生物?」芳莲堂店主询问。

「我不知道为何会做成幻灯片,不过我父亲说这是『雷兽』,是他从前向某位实业家收购的。」

我们赞叹地看着,枣小姐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

「让你们看看更有趣的东西吧。」

她走向幻灯机,吹熄火,动了些手脚,再一次点亮。这回,犹如水面的蓝光在房内摇曳。我不由得支起身子。幻灯机的效果让房间宛如就在水中。

枣小姐在蓝白波光中走向房间深处,拉开纸门。

水的味道窜进我的鼻腔,那并不是幻觉。

房里很暗,但她没有点灯,在黑暗中移动着身体,恍如滑行向更深处。黑暗中天鹅绒的帘子垂挂着。她轻轻拉开帘子,黑暗深处泛出蓝白光芒。

她转身邀我们前去,我们穿过幻灯的蓝光,走向隔壁房。

帘子另一头有座巨大水槽,里面有只鳞泛青光、犹如大蛇的生物蜷曲成一团。头部像鳄鱼,胴体覆盖着鳞片。我走近水槽,那怪物发出奇光的眼珠转动着,瞪视我,巨大的鳄吻看似在水中动了动,不过它似乎已经衰弱得无法动弹。

谁也没说话。

枣小姐说,那生物是明治时代挖掘琵琶湖疏水道时捕捉到的,百年来经历各种因缘才来到她身边。

「有一天我会让它回家。」

她从房间角落的柜子拿出一只漆器小盒,纤细的指尖拿出一个根付,造形是一只蜷缩在果实中的龙。

她将那个美丽的根付放在我的掌心。

「送给你。」

「为什么?」我吓了一跳。她微笑着说:「是谢礼。」

「我还记得你那晚到这里来的事哟。」她小声耳语。「是你把这孩子运来的吧。」

礼物送到我的住处,已是几天后的事。

傍晚,我从学校回到住处,看到邮箱里放了一个纸袋,上面附着一张写有学长姓名的卡片。里面是记载学长自传的黑色皮革笔记本,以及龙的根付。并没有信。

我立刻前往学长的住处,但学长的房间已成了空壳,他住过的痕迹消抹得一干二净。我早有这种预感,所以并不觉得太惊讶。

我离开学长的住处,走向琵琶湖疏水道。

云朵稀稀疏疏地飘浮在天空中,被夕阳染成了桃红色。我沿着那天晚上找寻学长的路线走,不久来到了横亘在疏水道上的小桥。桥对面的那台自动贩卖机在开始低垂的夕暮中发出明亮的光,照亮竖立于一旁的樱树。那天晚上冻成白色的樱花,不过才没几天,花瓣就已全数散落,零零落落地看到绿色的叶子。

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望着铺散在路面上的花瓣,抽着烟。

想起临别之际,学长所说的话。

「我偶尔也无法分辨真实与虚幻。我本身浅薄的人生经验被自己创造的谎言给吞没了。我不会在旧书店,也没有在古董店工作过,别说丝路了,连琵琶湖都没去过。网罗古董的美国人、爱看书的点心店老板、沉迷于自传的祖父、街头艺人的哥哥,还有狐面怪人都不存在。虽然如此,有时候我会错把他们的事当成真正的记忆,清楚地回想起来。走在街上,仿佛随时会与他们相遇。」

学长一定深信,无论何物都能由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于是他才窝在住处,任想像奔驰于京都闪耀的街灯以及那光芒无法照亮的黑暗深处,找到一条忽隐忽现的神秘丝线。他被自己的创作魅惑,一窥神秘的世界。我想,学长一路探寻的道路定会通往这城市中枢的某个黑暗神秘的地方。

学长自称是个空洞无趣的人。

可是学长消失后,我再也没有遇过如他这般值得一谈的人,一个也没有。

五月初,瑞穗姐即将前往东京,我到京都车站送她。会特地去途她,是因为想把学长寄放在我这边的龙之根付拿给她。她已经来回东京与京都好几趟,搬家的手续都办完了。那天,她预定要永远离开京都。

天空晴朗很有五月风情,澄净透凉的空气包围着街道。街上的新绿吸收了前一天的雨,更加艳泽。

我在京都车站的咖啡店与瑞穗姐见面。

告诉她学长失踪的事,把根付放在桌上。

可是,瑞穗姐摇了摇头。「给你。」

「瑞穗姐,你收下又何妨?这是学长会经送给你的礼物。」

「可是,那是我给他的啊。」

瑞穗姐一年级的时候,每逢周末都去一乘寺的芳莲堂古董店打工。店主人不是外出,就是待在店后方,她总是一个人坐在随时会倒塌的古物堆中发呆,打发时间。

一开始,她也觉得古董店这种买卖很稀奇,把塞满店内的各式商品都看过一遍。日式旧橱柜、布袋福神木雕、铜制的巨大青蛙、漆器小盒、狐狸面具、奇怪的动物标本、幻灯等等,种类繁杂的物品杂乱堆放。不过每次顾店都看过一遍,时间一久她渐渐觉得腻了。她读着文库本,一心等待玻璃门打开。虽然不时有客人上门,但很难说是生意兴隆。

不久,她发现有个大学生频繁地出现。他每到周末就会现身,默默地欣赏着店内商品,不像有心想买,只是板着脸一个一个地紧盯那些古物。因为神情太过认真,她记住了那学生的长相。

某一天。

他像平常那样默默走进来,认真地看着摆放在玻璃展示柜里的根付和印笼。她书读腻了,正觉得无聊,就走到他身边向他搭话:「您觉得如何呢?」他惊讶地抬起头,小声地说:「这个……」她探头看向玻璃展示柜。

刚开始他只是默然伫立,不久伸手指着展示柜里的一个根付。小小的龙蜷曲在果实之中。

「这条龙钻进去的,是柿子吗?」他说。

瑞穗姐想了一下,回答:「是柿子吧。」

「是柿子没错吧。」

「嗯,我想是柿子。」

「如果是柿子的话,那还真是一条相当小的龙呢。」

「嗯,非常小。」

她说着露出笑容。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在那之后,他们不时会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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