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户听了这话, 方才挥挥手叫属下放了清欢,向言若白告退,带着手下一队人讪讪的走了出去。
清欢就这样呆呆的杵在原地, 院中只有她、言若白、和一地的尸体。
两个人相对而立, 许久无言。
天色已晚,往日一片热闹的陈府此刻到处充斥着血腥之气。
满府里无人掌灯,遍地的尸体躺在昏暗之下, 既恐怖又悲戚。
马房地势不甚平正, 尸山上流下的血液已涓涓流进低洼处, 汇流成河, 将清欢的脚面都淹没了。
嗓子有些干涩,她惨笑着望着他:“言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言若白动作一僵,目光有些躲闪。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清欢穿女装的样子。
她头上凤冠已经不见了,青丝披散在背上,及腰如瀑。
一身轻纱红锦江绣嫁衣虽有些划破, 但衬的她身段窈窕, 纤长瘦弱。
她赤着脚, 未着丁点儿珠钗, 惨白着脸,却依旧美得那般惊心动魄。
她的女装, 惊为天人。
“大人, 您此刻不是应当在洞房花烛么?”
言若白黑眸如夜, 漆黑不见光点, 仿佛无尽幽冥深渊。
清欢面色惨白,声音有些慌乱,强鼓起勇气走近他身旁问他:
“大人, 我爹娘呢?”
她屏着呼吸,静静地站在那等着他的答案,却听见方才那带队离开的锦衣卫百户又返回到马房院门前,高声禀报道:
“言大人,陈石与其妻子尸体已处理好了。”
尸体…
尸体…
尸体…
清欢面色一愣,明明爹娘早上还好好的。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轻轻哆嗦了下嘴唇,低哑的音调里渗出了一丝哭腔:
“大人,你告诉我,我爹娘呢,我爹娘在哪里…”
言若白长眉紧蹙,眸色渐敛,垂在袖管中的拳头也愈发攥紧,上下两片薄唇微微一张,却说不出话来安慰她。
清欢猛的倒退一步,双膝下跪,双手撑在地上,苦苦哭求:
“大人,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爹娘在哪里,我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言若白长眉一抖,顿时慌了神色,忙蹲下身去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
“你爹… 皇上有令,陈石勾结工部左侍郎袁立,偷工减料,偷盗官银,私蓄战马,意图不轨。下旨陈府抄家,家私充公,陈府上下人等一律处斩。”
勾结官员…
偷盗官银…
私蓄战马…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利刃刺刀一样,狠狠的剜着清欢的心。
她连连摇头,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不会的,不可能,不是已经抓到袁夫人了么,我爹是冤枉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爹娘,为什么… 为什么!”
言若白眉头愈发紧皱,缓缓阖上了双眸,喉结微微一动,却道不出言语,只能紧紧箍住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捶打发疯。
一阵冷风穿过院子,清欢蓦地一把推开言若白:“大人,处斩,处斩不是都要等什么午时三刻么,或者是不是会秋后问斩,我爹,我爹娘一定还没死对不对,他们在哪里,我求你,我求你带我去见他们,求求你。”
少顷,言若白沉了眸色,倾身上前又紧紧的将她抱住,紧紧箍着她,声音有些颤抖:
“清欢,清欢你冷静下来,你冷静冷静。你冷静下来听我说。”
清欢立即停了下来,强止住泪水,声音嘶哑:“好,好,我冷静,大人你说,我冷静。”
言若白想起方才来马房前看到的,蒙着白布从中院抬出去的两具尸体,心中不忍,缓缓松开箍住她的双手,垂下头,未敢直视她:
“陈老爷陈夫人… 确实已经去了。”
“这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她猛地一下站起身,赤着脚,疯了一样的在陈府各个屋子寻找。
她克服着对黑暗的恐惧找遍了全府,翻遍了每一个角落,可没有找到半点爹娘的影子。
言若白就在她的身后一直默默跟着,如影随形,见她终于力竭,缓缓靠着墙蹲了下来,他刚向她走近了一步,蓦地见她站直了身子直眸盯着自己,眼底尽是寒意:
“大人,你刚才为什么叫他们陈老爷陈夫人?为什么不叫岳父岳母?”
“大人,是你抄的我家吗?”
“大人,是你杀的我爹我娘吗?”
“大人…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为了抄我家,办我爹,所以才娶我?”
“大人,你最近对我那样好,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了接近我,为了监视我?你为了让我爹对你放下戒心?”
“你是不是从来都没爱过我,是不是靠近我就是为了利用我!”
清欢嘶声抛出了心中所有的疑问,她想听一个否定的答案,她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陈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惨死,她想听他否定,只要他说,只要两个字,只要他肯说,她就选择相信。
可他面色一怔,眼神微变,蓦地倒退了一步:“你不信我?”
清欢哑然失笑:“言素、言若白、言大人!你看看这里、你看看这周围一切、你看看马房里那些尸体!你看看那些忙进忙出的锦衣卫!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是。”
“是我抄的你家。”
“我从未爱过你,一刻都没有。”
“我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利用。”
言若白倏然开口,唇畔勾着孤桀的弧度,字字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