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仁在酒行住了半个月,亲眼见祥海一边为造房子呕心沥血,一边为酒行事必亲躬,不觉大为感动,放下心回广福。父亲一走,祥海又情不自禁念起会乐里,毕竟春秋鼎盛之年,又无妻无妾,尝过温软乡之味,犹如混沌婴孩尝过人间甜食,如何再能忘却,便将父亲的谆谆告诫抛诸脑后,鬼使事神差般往会乐里来。
傍晚的会乐里,各家的门头灯都亮了,大多换了新灯。前楼的双林、后楼的文秀、客堂间莺红,唯独不见了亭子间子良的招牌。祥海径直走到弄堂底,来到熟悉的门外,推开木门,爬上楼梯,见亭子间门虚掩着,他轻敲三下,里面传出粗哑的声音:"妈勒个逼!哪个啊?老娘正忙着呢!"祥海像被蟹子螫到一般缩回手,返身逃也似地奔下楼,又听见亭子间传出一阵粗鄙不堪的骂声。祥海奔下楼来,不死心,绕着夹弄踅到前门,见一位妇人正在家门口收拾鞋底布,上前打听亭子间的牡丹哪里去了?妇人听到问话,抬起头来说:"牡丹?没见过亭子间有叫牡丹的,只有一位叫子良的。会乐里各家门前都差不多,我没见你来过,先生找错地方了,要认准了门前花灯才好。"
"没错,子良呢?子良去哪了?"
"就是嘴边有颗痣的女人吗?死了!"祥海大吃一惊:"死了?怎么死的?"
"可怜啊,日夜不停歇,铁打的汉子也吃不消,赚的钱全部寄到乡下去,听说乡下有个生痨病的父亲和瞎了眼的残疾后娘,还有一个女儿和三个穷得穿不上裤子的弟妹,大家都指望她寄钱养家,没日没夜三班倒,肉做的身子还不累死?死在床上,房东也是倒霉。我是看着她被车拉走的。"
妇人的话让祥海目瞪口呆,像得了中风半身不遂似地驻立于地,抬不起腿。子良没说瞎话,妇人没见过牡丹,说明牡丹真的没在这里呆多久就走了。但是子良没说过她乡下还有父母、孩子和弟妹,想不到子良是个那么要强的女人,拼命赚钱是为了养活乡下一家子。祥海半晌才回过神,正待要再问妇人,子良老家在苏北哪里,心想找到子良家人就能找到牡丹,妇人已进了黑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