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这草长莺飞的春景,被无情剑刃裁剪。
苑下,时韫身型挺拔如松,持剑而武,剑峰凌厉,远指天边红日,一身玄衣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时而腾空而起,时而长剑挥洒,剑如白蛇吐信,嘶嘶破风,落叶纷崩。
也不知今日着了什么魔,殿下竟久违武起了剑,虽然实力不似当年,功法在重伤之后,十不余一,可这点余力在易岭看来也是望尘莫及。
此时,有一白鸽尉迟而下,时韫剑锋一转,白羽纷飞,白鸽含血落地。
易岭小心上前抱起白鸽,摊开绑着的字条,连连啊了三声,一声高过一声。
时韫惜字如金:“讲。”
易岭整装好思绪,回道:“朱镇这个色胆包天的贼人,殿下还没‘死’几天呢,就不顾您的‘亡灵’,竟然登门提亲想娶江姑娘!”
时韫的声音落得不是很干脆:“她可答应了?”
易岭跟着点头:“江姑娘拒绝了朱镇,誓要为殿下守身如玉。”
时韫微不可查地微转手腕,手上剑刃周身银辉,淡道:“难为她守钱如玉。”
易岭还未讲完,眼瞅时韫已经刀剑入鞘,不知不觉已行了一段距离,扬了些音量:“如今玹府被抄,钱财被缴,只怕江姑娘这下要饿死街头了....”
“天意造化,不是本侯容不下她。”
清润之声如鬼魅浮影般飘至易岭耳侧,阳春暖意,遁入二月寒冰。
*
江绾绾这几日一直盘算着如何拿回自己的小匣子。
按着朱镇的性子,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既然他不主动,江绾绾只能厚着脸皮登门拜访,打算好生商量。
木门吱呀吱呀半开,一个小厮极为小心探头出来,颤颤巍巍。
江绾绾温婉笑道:“朱大人可还在气头上?我今日特意登门拜访,希望大人能消气。”
小厮似见了鬼似的,左右转头,看着四下无人才跟江绾绾说道:“朱大人,被人....”他手掌比划在脖子上,干脆利落。
江绾绾难以置信:“大人武艺超绝,怎会横死?”
小厮见江绾绾不信,从怀中掏出一块带血的绢帕,上面血字染红,密密麻麻,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该觊觎,我不该觊觎,我万万不该觊觎....
觊觎什么?
江绾绾忽尔神情肃目,郑重道:“细细道来。”
小厮回忆涌现——
是夜,层云涌来,唯一的月光被浓雾遮住,寂寂冷辉洒满青石砖。
夜凉如水,小厮缩着身子,正欲扣响门扉,询问朱镇需不需再填些炭火,却听见阁内有嘻嘻索索的泣声,紧挨着重重的闷声,震得他心跳无方,摸不透是什么声响?
透着月光,窗纸上隐隐绰绰映着两道身影,一站一跪。
他认出了那道跪影是朱镇。
朱镇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石砖之上,猩红四溅。
站立的人影视若无睹,拿着刀鞘似个木槌似地敲着朱镇的脑袋,每一下如凌迟骇人心扉:“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是我不饶你,是那位大人不肯放过你。”
“我该死!我该死!”朱镇磕得更烈,余震甚至波及到廊外的小厮。
小厮惊魂未定之时,又看到一个身影从垂花屏风后出现,身姿英挺。
紧接着一道低沉清贵的男音从屋内传出:“即便是我不喜的,也不是你等可以随便觊觎的。”
“懂?”
朱镇咬破了手指,眼泪涕下,在纸上用血悔罪:“小的知罪!不该觊觎大人的东西!”
却仍然被一剑封喉,腥红血迹甚至飞溅在窗纸之上,阴红在清月之下更是渗人。
江绾绾听着这个故事,大致推出了整个凶案的脉络:朱镇偷拿了个不属于自己的宝贝,引得凶手心中不快,派遣手下痛下狠手。
此人心思歹毒,手段毒辣,更善摧人心智,不然怎叫武夫朱镇抖如筛糠,竟连一点挣扎也不敢。
她沉思道:“此人心狠手辣,你还是赶紧逃吧。”
小厮抓着脑袋,似琢磨不透什么,直到与江绾绾对上视线,豁然开朗:“我一直在想那道声音,总觉得莫名熟悉。”
“谁?”
“你的夫君,玹澈!”
江绾绾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连忙否定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其一,我的夫君已死,人死不能复生。”
“其二,我的亡夫乃是个提不起刀,只能握笔的书生。先不说他宅心仁厚是个出了名的善人,其次,他胆小如鼠,连我这种文弱女子都怕,哪来的胆子杀人呢?”
小厮挠着脑袋:“江娘子说的极是,谁不知道玹郎已经烧成炭黑了,绝无复生可能。我还以为是玹郎在地下不忍你受辱,泄愤杀了朱大人。”
江绾绾笑容霎时止住,她实在无法想象一个炭黑的夫君。
也对,是时候,给玹澈上柱香,让他安心魂去。
*
没了所有的依仗,主仆二人彻底沦为县里不起眼的流民,每日靠着两个干瘪的馍馍充饥。
华服蒙尘失去往日光辉,朱唇皓齿、远山芙蓉的美人也淡然失色,随着春去落叶。
青黛双眸蓄满眼泪,手中的馍馍一口也咽不下去了,又干又涩,难以下咽。
反观一旁,江绾绾正撸着袖子大快朵颐,见青黛不吃甚是可惜,夺了手中半块塞入嘴中。
青黛抹着眼泪,怒斥着自己这条贱命:“明明是我坏了夫人的事,害得与奴婢一起流落街头。夫人高门小姐出生,都能咽得下馍馍,睡得了破庙,而我明明一条贱命却在这个时候挑起来...”
江绾绾微微一怔,而后反应过来,就算是在玹府为奴的青黛过得也是多少人梦寐已久的生活,有一暖居,有人供食,受不得层餐露宿的苦楚。而自己以往三年自己在青黛眼前,都是衣食无忧、骄奢淫逸的贵妇人,挨不得任何一点流民、乞丐的生活.....
可,谁又知道她的以前?
哭累了的青黛依着柱子恹恹欲睡,江绾绾枕头侧向青黛,柔声说道:“事已至此,青黛,我也不瞒你,我从来都不是高门小姐....我前十载每日过得都是饥不饱腹、风餐露宿的生活,所以你不必在内疚、自责。”
“玹澈科举舞弊、弄虚作假,最后尸体归乡。而我故弄玄虚、用尽手段和谎言才让玹澈娶了我,从一位流民摇身一遍成为人人敬仰的贵妇人,如今重宿街头,也算是因果报应。”
破晓时分,天际渐渐泛白,一寸寸延长的日光映亮青黛脸上的不可置信,显然,无法短时间接受这个事实。
江绾绾眼睛半睁半阖,轻轻吁出话:“我心中有愧,是不是三年前我若没有骗他是文曲下凡、官途高照,是不是他不就信以为真,不会上京赶考?”
“是不是对玹澈胡诌一句的大限将至应得他真的命不久矣?”
青黛轻声疑问道:“夫人,那三年前您是怎么骗到郎君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进入回忆剧情,不喜欢回忆的可是直接跳转到第二十章(江绾绾上京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