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棠手里举着竹竿起起落落,没几下就割下来四五根榆树枝条,将柔嫩的枝条挽成一团,榆钱等到了家再捋。
母女俩一个提着竹竿,一个抱着枝条,沿着原路回家。
路过队里的晒坝,四五个小男孩儿在玩陀螺,陀螺不够多,有的在玩儿有的在边上等着。
小孩儿们从构树枝条上剥下树皮,缠到拇指粗细的木棍上,这就做成一个好用的小鞭子,扬起小鞭子唰唰抽两下,陀螺就滴溜溜地转起来。
“哥哥,你看!”妞妞对着其中陀螺转得最快最稳的小男孩儿喊了一声,小男孩儿抬头看过来,妞妞对他高高地举起榆树枝条。
小男孩儿也是五岁大,长得眉清目秀,比一起玩的另外几个孩子瘦弱些,这是林海棠的儿子石头。
“嗯。”石头冲妹妹点下头,至于林海棠,石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又低头继续用他自个儿做的小鞭子抽陀螺。
晒坝是用山上打的方石板拼的,春雨过后长了青苔,有个小男孩的陀螺转到青苔上,晃悠悠地转两下然后倒下了,小男孩转头看到石头的陀螺还呼呼地转着,捡起地上的陀螺想再来一次。
“来旺,该我了。”旁边等着的孩子站出来一个,拿着自个儿的小鞭子,不满地说:“你自己比不过石头,又想耍赖啊?”
来旺嘴巴撅起老高,最终不情不愿地松开了陀螺。
林海棠隐约记得石头和妞妞都不大喜欢来旺,说起来两家人是亲戚,来旺的爸爸是宋卫东的堂弟,当初宋卫东牺牲的消息传回来,来旺的爸爸还陪着宋卫东家里人跑后续发放抚恤的事。
来旺只比石头大半岁,但是这会儿两个孩子在一块儿,石头看着小了一岁不止,身板又瘦又小,身上补丁摞补丁的夹衣空荡荡的。
林海棠前阵子一直昏昏沉沉,这会儿细细一瞧,石头比之前更瘦了些,妞妞也是。
可见她病了这些天,宋家其他人根本没有照顾好兄妹俩。
“拿去给哥哥。”林海棠抽.出一根榆树枝,从头捋到尾,捋下满满一大捧榆钱,让妞妞兜起衣裳下摆,装过去给石头和几个小伙伴。
妞妞分完榆钱,马上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拉着林海棠的衣角问:“妈妈,你要做什么好吃的呀?”
女儿以前没这么黏人,林海棠知道是自己病了这些天把孩子吓到了。
“咱们烙饼吃。”
家里的房子就在晒坝的另一头,林海棠牵着妞妞的手快步回家,进了灶屋。
丈夫宋卫东排行老二,上头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弟弟,大哥家有两个孩子,小家庭一家四口;三弟去年刚结婚,老三媳妇儿肚皮还是坦坦的。
三房老小九口人,再加上一个宋卫东的老娘胡桂兰,大家一起囫囵着过日子,至于宋卫东的亲爹,在林海棠嫁进来之前就已经去世。
这会儿上午十点多,大人们在地里上工,大房的两个孩子在村里的小学上课,家里只有林海棠和妞妞。
林海棠将榆钱捋进搪瓷盆,淘澄四五遍,捞到竹簸箕上沥干净水,再抓到菜板上粗粗剁几刀,又从大肚子陶罐里舀一海碗面粉。
三四月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头一年的秋粮吃得差不多了,夏粮却又还没下来,社员们这时候大多数都是吃红薯干,条件稍微好些的能吃上玉米面,像宋家这样还存有面粉的少之又少。
宋家在村里算得上富实人家。
不过一直以来,林海棠母子仨是吃不上面粉的。
婆婆胡桂兰能吃,因为她是家里的老人家,宋老大和宋老三能吃,因为他们是家里的男人,宋大嫂和大房两个孩子也能吃,因为宋老大在供销社上班,是家里最能干的一个。孩子们的三婶其实也能吃,因为宋老三疼媳妇,会悄悄地给媳妇儿藏一点。
瞧瞧,这一大家子,就林海棠和她的两个孩子没资格吃。
然而实际上,宋卫东是烈士,一次性抚恤金有五百多块,石头和妞妞还另有政府发放的固定抚恤金,每个月十来块钱,真要掰扯道理,怎么就不够格吃个细面馒头?
林海棠知道这不公平,但是她以前总想着,自个儿没男人,孩子们没父亲,将来妞妞嫁人,石头盖房子,好多事都要公中出钱,要靠叔伯们牵头……想得多了,就把委屈都吞到了肚子里。
现在她想明白了,只有她才是孩子们的靠山。
后院响起母鸡咯咯哒的叫声,林海棠索性走过去,将手伸进麦草堆,掏出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家里的鸡蛋都是攒起来卖的,不过林海棠毫不犹豫,咔哒磕在盆沿,蛋黄蛋清一起流进盆中。
刷锅架柴,一把麦草轰轰地把锅烧热,林海棠提起油瓶狠倒一汪油,可惜家里没有粮食油,油瓶里这东西是棉籽榨的,大队种棉花的六六六打得多,榨出来的棉籽油有点发苦。
面糊摊在刷了油的锅底,响起一片滋滋滋的声音,十多分钟,小半盆面糊变成了几张大饼,饼面金黄,榆钱鲜绿,满屋都是鸡蛋面粉被油煎出来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