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寒当年存着什么心思,可以说是昭然若揭。
要不然萧月恒也不至于总逗他,然后看他通红着耳廓,别别扭扭地转移话题。
只是到了这会儿,萧月恒回头再看下来,忽然就觉得莫星寒那句混蛋倒也没骂错。
离开无境谷之前,萧月恒什么都安排好了,唯独这份情意,他甚至都没给一句准确回应。
四周场景缓慢地转变,站在他面前的人影也跟着化作星星点点的流光飘散。
萧月恒眼底情绪一点点沉了下来,感受着寒凉的潭水逐渐从他的周身褪去,被浸湿而紧贴在身上的衣物也慢慢变成轻薄的长衫。
仅仅一眨眼,萧月恒便离开了那片幽潭,又回到自己屋子里那张软榻上。
他身前的小案上放着两个白瓷杯以及一个酒盅,烛台点着,一旁放着几个信封和四张金纸。
屋外淅淅沥沥下着绵绵细雨,天色昏昏沉沉的,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时辰。
萧月恒瞥了眼案上那几张金纸,分别是四个徒弟的字迹,都是给他交代新收的弟子如何如何,又问了些除梦途中碰见的疑惑。
其中就属付闲那封信最简洁,只有四个大字:【师父勿念】。
萧月恒无言,懒得再回一封信告诉他自己压根没挂念着。
他将几封信件收好,转而拿起面前的白瓷杯,凑近鼻尖处闻了闻——是槐花酿。
萧月恒只是闻,却没喝,又将瓷杯搁回案上。
杯底与案面轻触,发出很轻一声“嗒”。
随后,萧月恒便听见南面那扇木窗传来同样轻的一声细响。
他没回头,身后也没再有任何动静。
唯有落在檐上的雨声,似乎离得更近了。
过了许久,萧月恒才动了动唇:“怎么不过来?”
“……”
无人回应。
萧月恒不着急,执起瓷杯抿了一口温酒。
等他饮完这杯酒,熟悉的声音终于响起:“你回来了几日?”
萧月恒搁下酒盏,扯过一旁的青衫披到肩上。
“三日。”他答道。
接着,萧月恒缓缓转过身,与窗边的青年对上目光。
青年依旧穿着一身玄黑长袍,倚靠着窗棂,整个人几乎隐在昏暗之中,神色看不分明。
萧月恒虚虚抱着双臂,邀请道:“过来陪我喝几杯?”
“……”
昏暗里的身影轻微一晃,绕到了烛火之下,萧月恒才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莫星寒慢步走过来,语气莫名:“撺掇我饮酒,怀的什么心思?”
萧月恒敛着眉眼,云淡风轻道:“能有什么心思。”
莫星寒没接话,从他面前掠过去,与萧月恒相对而坐。
虽然嘴上说着让莫星寒陪自己喝,但萧月恒最清楚他喝不了酒,就给倒了杯清茶。
莫星寒从落座便一直在看着萧月恒,也许是在窗边站了太久,他眉宇间都沾着雨夜里的微凉。
萧月恒将茶递过去,而后睨着他问:“什么眼神?”
闻言,莫星寒垂下目光:“没。”
他嗓子有些哑,就接了萧月恒那杯茶,润了润喉咙。
莫星寒收回视线了,又变成萧月恒盯着他不放。
萧月恒在想,这个记忆片段是发生在何时……
他隐隐有所猜测,却不太敢断定。
对面的莫星寒察觉到目光,索性重新抬起眼眸:“问你件事。”
像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决定,他的语气听上去无比郑重。
听闻此言,萧月恒那个猜测便基本没错了。
他知道莫星寒接下来要问什么,但还是由着这副身体出声道:“问吧。”
于是莫星寒就这么看着他,有些别扭地开口:“我们如今,算什么关系?”
“……”
能有什么关系呢。
尽管他们一起相处了百余年,可莫星寒绝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原身,萧月恒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着梦貘有什么想法。
真生出一些别的念头,是在见过莫星寒化出的人形之后。
不可否认,萧月恒一直好奇他化形后的模样,多少是有点另有所图。
偏偏莫星寒临到此时才来问……
萧月恒很想回答心底那个答案,可他不可以。
因为这些只不过是莫星寒封存在梦渊里的记忆。
他要么按照回忆的走向去说话做事,要么被梦渊剥离,沦为旁观者,看着这些记忆轮流回溯。
萧月恒不想旁观。
他任由这副身体带着自己起身,慢步走向南面那扇并未关紧的木窗。
雨势愈来愈大,窗纸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院子里满地泥泞,槐花树枝丫飘扬,底下已然落了大片的白。
萧月恒抬手关上窗,挡去风吹进来的细密雨丝。
做完这些,他才回过身,答非所问:“明日,我要出谷。”
莫星寒神色一顿,颇为不解:“不是才回来没几日?”
萧月恒嗯了声,似是而非道:“有事要办。”
莫星寒抿了抿唇,问他:“那你何时回?”
萧月恒还站在木窗边,一丝微风从窗缝溜进来,撩起他肩头几缕墨发。
发丝缓缓垂落时,萧月恒回答道:“不知。”
萧月恒一直看着莫星寒,但他话音落下后,莫星寒却敛下眼眸,不肯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