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寒没什么语气地问:“你同谁去?”
这会儿萧月恒倒是有问必答:“没同谁,只有我一人。”
他们又回到先前那样,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二人调换了位置,莫星寒坐在烛火明亮的柔软榻上,而萧月恒靠在窗边,听屋外雨落青岩。
莫星寒沉默须臾,才接着问:“去哪?”
过了片刻,萧月恒缓缓启唇:“北疆。”
“……”
雨声细细簌簌,恰好盖住屋内这一阵无可名状的死寂。
当年跟莫星寒说起这回事时,萧月恒并没有过多留意他知晓之后的神色。
直到如今回忆重现,萧月恒才看清楚他的表情。
莫星寒惯来不会掩藏情绪,就算明面上装得从容不迫,眼神也还是直白的。
他自己似乎清楚这一点,所以每回不想让萧月恒看出什么时,莫星寒便会目光躲闪,不肯跟萧月恒对视。
就像此时此刻。
萧月恒静静看了莫星寒半晌,又迈步往软榻那边走去。
察觉到萧月恒靠近,莫星寒捏着杯盏的指尖动了动。
在萧月恒站定脚步之时,莫星寒开口问:“为何要去北疆?”
萧月恒伸手拿过他捏得发紧的白瓷杯搁回小案上,温声道:“北疆战乱不断,梦魇丛生,我不得不去。”
说罢,萧月恒的指尖便辗转来到莫星寒下颌,轻轻托着抬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萧月恒指腹在他面颊缓缓抚过,声音很轻:“这些时日你越睡越久,不也是在解决那边的梦魇么?”
莫星寒抿紧双唇,只望着萧月恒不开口。
他是梦貘,何处有梦魇祸乱,他自然最清楚了解。
但就是因为清楚,莫星寒才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萧月恒是厉害,可他也不过一介凡人,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萧月恒温热的指尖在莫星寒耳垂上捏了捏,重新引来他的目光:“你做很多了,剩下的那些得我来。”
也只有萧月恒能去。
在这个时间段,他的四个徒弟方才独当一面,各自新收的弟子更是什么都不懂。
战乱而生的梦魇最是繁杂,除梦师一脉,除了萧月恒没有更合适的人前去了。
萧月恒微垂着眼眸,从莫星寒眼中看到了显而易见的无措。
相处那么多年,萧月恒真的是头一回见莫星寒露出这种眼神。
他手指动了动,顺势滑入莫星寒发间,很轻地揉了揉:“担心我?”
莫星寒低声反驳:“谁担心你?祸害遗千年。”
萧月恒莞尔一笑,不甚在意道:“总归不是去打仗,梦魇罢了,伤不着我的。”
莫星寒却还是不高兴,眼睑耷拉着。
他呢喃似的说:“少糊弄我。”
若真是这样,为何要急着让几个徒弟出师?
又为何要在无境谷设下不许外人擅闯的层层结界?
还留下了好几本有关除梦之术的书,暗格里塞满了亲手所制的符篆,金纸这等贵重之物的制作法子也留下了……
这个人,分明是想过可能回不来的。
萧月恒曲起指节,勾了勾莫星寒下颌:“怎么就糊弄了?我何时被梦中邪祟伤过?”
莫星寒抓开他的手,撇过头不搭理人。
萧月恒轻叹一声,忽地俯身朝他靠了过去。
莫星寒只感觉背后被轻轻一推,整个人就进了萧月恒怀里。
萧月恒拥着他,声音低得像是要与雨声糅杂在一起。
“想带你的,可那边当真不安定。”他说。
话音一落,萧月恒就在心底复述莫星寒的话:少糊弄人。
他当年,根本就没想过要带上莫星寒。
即便莫星寒不受命数所限,萧月恒也不愿让他一同前往。
北疆不是太平地。
那几年大昭中州朝廷一直内乱不休,又恰逢外敌来犯,北疆的战一打就是数年,殒落了一名又一名曾经战功赫赫的大将。
蛮夷进犯大昭的土地,折辱镇守疆土的士兵,欺凌北疆百姓……
无论是作为大昭的皇子,还是作为大昭的子民,北疆之地,萧月恒都得去。
他是没有打仗的能耐,但北疆的梦魇,他必须去斩除。
至于得在北疆待上多少时日,萧月恒也无从知晓。
所以他既不能带上莫星寒,也无法给出确切的回应。
莫星寒额头抵着萧月恒肩膀,像当年那样问着:“为何我不能去?”
他是梦貘,是灵兽。
只要莫星寒想,完全可以不顾萧月恒阻拦,分出一缕神识跟上去。
可他想这样做的话,真身就必须一直沉睡,元神才能游走在各个需要他吃掉的梦魇之间。
莫星寒不能那样,若是他一次性吃太多梦,很可能会直接引来天劫,那样就麻烦了。
“你自然不能去,”萧月恒环着他的腰,故作深沉道,“那边乱糟糟的,万一我一个不留神,你又给人捉走可怎么办?”
莫星寒:“……”
莫星寒抬脚在萧月恒腿肚就是一踹:“操心你自个吧。”
萧月恒轻笑出声,非但不躲不避,反而将莫星寒又往怀里揽了揽。
当年萧月恒以为自己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当,才会心安理得地离开无境谷。
可他这会儿抱着怀里的人,忽然就有些想不明白——
当初他是怎么做到头也不回便离开的?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易夜白”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