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之地的梦魇状况,比萧月恒预想的要糟糕许多。
当年去往北边的一路上,萧月恒破的几乎全是险象环生的噩梦。
而他不止要破除城中百姓的梦魇,还有交战地那些将士们的。
萧月恒在城中待了一月有余,斩破大部分凶险万分的魇境,才转而动身去往交战地。
他原本以为交战地的梦魇绝不比城里的好对付,到了地方却发现,士兵们的执念都是思愁,是不甘。
他们午夜梦回,思的是家中至亲至爱,愁的是国之将亡,不甘的是没能多杀几个侵犯的蛮夷。
这些将士不怕死,只怕太早死。
若是能多站一会儿,或许他们就能多杀一个敌人,或许他们就能亲自打下胜仗,或许他们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
北疆那些梦魇大多都不险,萧月恒却一次比一次破的艰难。
也是在北疆那几年,萧月恒患上了极其严重的失眠。
接连不断的梦魇让他没有片刻喘息,即便是有,他也整宿整宿睡不着。
那段时日,萧月恒在梦里梦外见过无数生离死别。
他还记得在某个梦魇中,碰见一个比梵九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萧月恒问他:“不害怕么?”
少年先是一怔,而后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道:“起初是怕的,打着打着就习惯了。”
萧月恒望着他的笑,又问道:“为何要到军中来?”
少年目光落在被白光笼罩的面容,声音虽轻,却坚定:“我娘害怕蛮夷攻进城来,我呢,怕我娘死在蛮夷刀下,所以我要来打仗,我要把那些人打回去。”
说完这话,少年的身影便随着梦破一点点散进风里。
萧月恒静默不语,在破梦的白光中送那个少年入了轮回。
而少年死前最后一刻的念想,不过是吃一口阿娘做的面饼。
见了太多相似的梦魇,萧月恒头一回觉得除梦令他心力交瘁。
奇的是,他在心神逐渐疲累的状态下,却依旧没被梦魇缠身过。
而今再仔细回想,萧月恒猜测是他有莫星寒赠予的鬃毛这个缘由。
梦貘的东西,自然不会是什么寻常之物。
屋檐上的雨声渐弱,萧月恒怀里的人也跟着渐渐淡去身影。
场景再一次更新迭替,烛灯仿若被蒙上了一层轻纱,骤然变得更加昏黄黯淡。
萧月恒在一室昏暗中缓缓睁开了眼帘。
周围沉寂静谧,唯有不远处一盏将烬烛火燃烧出细微的噼啪声。
萧月恒本想起身,却发现这副身体沉重无比,根本不允许他有任何动作。
没办法,萧月恒只能转动眼眸,扫过这儿的装潢。
他应该正在某个营帐内,帐帘垂放着,只露出不到半寸的缝隙。
萧月恒目光转过去时,恰好瞧见月光透过那点缝隙洒在帐帘边的地面上。
他估摸着,此时大约是深夜。
帐外也是一片寂静,只有北边独有的凛冽风声呼啸着。
萧月恒这次都无需多加思索,只是看着这个营帐,就清楚这段记忆发生在何时了。
离开无境谷时,萧月恒还觉得即便身处战乱之地,他也能置身事外。
可到了北疆他才知道,有没有打仗的能耐不重要,是什么出身也不重要,只要敌人攻打到城墙之下,但凡不提刀打回去,就得死。
萧月恒在交战地待了个把月,便被迫提剑杀了数个蛮夷人。
在此之前,他那把剑从未沾染过血气,却在那些时日里洗过一回又一回。
萧月恒还是不会打仗,但他学会了如何一剑抹掉敌人的咽喉。
蛮夷人善骑射,惯爱用大刀,为了与此抗衡,大昭将士会穿戴厚甲抵挡战场上的乱箭,再配用长枪细刀,在蛮夷人的刀锋还没挥下来之前捅穿他们。
萧月恒什么都没有,只着一身青衣,手执一把长剑,在战场当中极其惹眼。
他头一回在战乱中出手,便被骁骑营的主将直接带回了主营。
萧月恒一再强调不懂用兵之术,才被那名主将放过。
大昭还是太缺能征善战的将领了,否则那名主将也不至于如此草率就要重用萧月恒。
即便不想多插手,但萧月恒身处厮杀之地,也不得不一次次被迫提剑上阵。
战场之上,乱箭无眼。
萧月恒虽然不是冲锋陷阵的前线,还是一个没留神中了暗箭。
这会儿应当就是他中箭之后经过医治,在营帐内歇息的时候。
就是在萧月恒受伤这一夜,莫星寒来了北疆。
不是分出元神入梦来找他,而是直接真身找了过来。
萧月恒记得,他当时因为受伤难得睡了个很沉的觉,一睁眼便看到莫星寒坐在他身侧,垂着眼眸紧盯着他……
那,莫星寒呢?
萧月恒才觉着不解,就听帐外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帐帘被人掀开时,萧月恒缓缓合上了眼眸。
脚步渐近,来人在他床侧落座,而后便没了动静。
萧月恒一边装睡,一边盘算着合适的时机睁眼。
就在数到十的那刻,他忽地心神一震。
唇角落下一抹温凉,触感柔软,转瞬即逝。
苏醒之前被人“轻薄”过,萧月恒当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所以他这会儿难得愣住,到了睁眼的时刻都没反应过来。
不过萧月恒虽然没回过神,这副身体却是会随着回忆而有所反应的。
“怎么在这儿?”
听见自己哑声开口,萧月恒才恍然醒神。
他克制住伸手触碰唇角的冲动,抬眼对上莫星寒深沉如水的金眸。
莫星寒虚虚抱着双臂,平静地反问:“你又怎么躺在这儿?”
萧月恒轻哂:“倒霉呗。”
莫星寒却不跟他插科打诨,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是谁说的,不会受伤?”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