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的眼底的颜色极深,好像含着不可思议,含着震惊,含着雀跃,那眼神太滚烫,夏小池只轻轻碰了一下视线,就被迫移开了头。
他的胡须在空气中抖动着,明明长毛覆盖着全身,却止不住地浑身发凉。
夏咚咚,你太可恶了。夏小池看着自己毛茸茸的手脚,突然想:你明明有手有脚,还非要装出一副柔弱小猫咪的样子,在他家里蹭吃蹭喝。
他给你买了屋顶那么高的猫爬架,你却只会藏在顶层玩手机游戏。
他给你买了自动喂水的机器,你却要去偷喝他杯子里很贵的茶。
他给你买了很贵的猫厕所,你却要去坐马桶;他给你买了猫抓板,你却从来不去抓一下。
他应该很想见到“夏小池”,你却非要坚持自己是“夏咚咚”,藏着掖着,不肯露面。
你明明不是一只猫,却非要假装自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猫咪。
你只是个恰好长着猫尾巴的小妖怪。
夏小池耷拉下脑袋,恹恹地趴了下来。背部的刺痛没有缓解,他却自虐一般地专门努力去感受那阵折磨。
夏禹那几声带着期待的“夏小池”反而让他心里生出了自我厌恶。
夏禹又开口了。
他又说:“……非要我说出来吗,小池?”
夏小池定定地把视线钉在天花板上,思绪混乱到极致。
夏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身影,只能看见沙发背后,他软软搭在一边的一束尾巴毛。
“你从宠物店‘消失’的时间,跟到我家的时间完全一致。”
夏禹的思路非常顺畅:“你平时下午溜出去玩,其实是时不时回家偷偷帮毛医生的忙吧?但是上门洗澡喂食梳毛太花时间,要做的话时间上太危险,你这才没做,对吧?”
那头的夏小池依旧没出声。
“当然,这都是我的假想,不是证据,你不承认很正常。”夏禹顿了顿,说:“但我想问一问你,小池。”
“来过我家的朋友一共不到5人,当然不包括‘夏小池’。”夏禹说:“那么为什么,夏小池的手机会自动连上我家的WiFi呢?”
“WiFi的密码明明写在路由器的背面,非常复杂,他又会有什么机会看到呢?”
“夏小池不可能认识我的其他朋友,即便认识,他们也不会告诉小池WiFi密码——这太奇怪了。”
“难道是夏小池某一天趁我不在,偷偷翻进来看的吗?就为了WiFi密码?——如果是这样,那目的又是什么呢?”
“所以,密码是你看到的对吗,咚咚?”
“但‘夏小池’从没在我家附近出现过,所以用手机网络的不会是他。”
“但假如你就是他,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是你在用,对吗?”夏禹看了一圈客厅,说:“手机,平时你藏在哪里了?”
夏小池猝然闭上了眼睛。
“你一定听懂了,对吧?”夏禹的表情依旧称得上是温和:“不要再躲了,可以吗,小池?”
夏小池的心跳得非常快,他开始觉得视野模糊,胸闷气短,四肢的胀痛和背脊的刺痛愈发严重起来。
“不止这个。”夏禹朝他这边又走了一步:“我刚刚才想起来,毛医生的微信头像从没换过,是三只猫咪的合影……但到今天我才注意到,咚咚,你原来就是其中的一只猫。”
夏小池的耳畔只能听见窗外啪嗒的雨声,夏禹说的是什么,他已经有些没法反应过来了。
七月半的雷雨之夜,是所有妖对灵力的操纵最为迟钝的时候。
夏小池不适地蜷起了身子,就这么短短几秒,他的体温上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他的四肢和背脊挣扎想要完全舒展开来,他漂亮的毛发不听他的使唤,想要变回光滑的皮肤。
夏小池下意识地朝前面爬了几步,本能地想要缩到一个但在夏禹看来,那一束尾巴突然消失了,就像是夏咚咚已经完全躲到了沙发后边去了一样。
“你不是流浪猫,你是毛医生的猫,对吗?——对啊,肯定是因为这个,所以当时毛医生才会那么不高兴我抱你走。”
夏禹说完,停了片刻,似乎有些感触。
静默片刻,他轻声问:“那你能告诉我吗?小池,你为什么会选择到我身边来?”
等了片刻,夏咚咚没有回应,哼也没哼一声,夏禹心头一跳,猛地大跨几步,朝靠窗的沙发侧面俯身一看——
刚刚躲在这里的猫已经不见了,夏禹只看见一个痛苦的,蜷成一团的人卧在薄纱般的窗帘侧边,呼吸急促,单薄的双肩发着止不住的抖。
他光/裸的身上挂满了因疼痛浸出的冷汗,而头顶凌乱的发丝里藏着一对白天刚刚见过的耳朵!
“小池?!……夏小池!”
夏小池贴着冰冷的地板,紧咬的嘴唇里泄露出了无比艰难的一声痛苦的喘\\息,不,那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哀鸣了。
这声痛苦的哀鸣犹如当头棒喝,夏禹瞬间方寸大乱,刚刚的胜券在握整段垮掉,他一个箭步上前把夏小池扶起来,然而当夏禹的手一挨到他背部的皮肤,首先就被结结实实地烫了一下!
“——好烫!”夏禹再次用手背试了一次温度,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夏禹再次被打乱了手脚,哪里顾得上推理什么夏小池=夏咚咚,赶紧回身进屋拿出个毯子,从上到下把人裹住,又去拧出一条冰毛巾盖在夏小池身上。
夏小池已经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颤抖的手下意识地紧紧裹着毯子,团成猫咪一般的样子,缩在角落里发抖。
他的嘴唇干裂起壳,被牙死死地咬着,只有蹭到冰凉毛巾的时候,才发出一些难以辨别的呓语。
夏禹拿了支温度计,试图送进夏小池腋下夹好,但不知为何,他的手却一直在发抖,怎么也握不住那根电子温度计。
眼前的人苍白着一张脸,紧紧咬着下唇,豆大的汗水一滴滴地从额上滑下来,滴落在毯子上,逐渐洇成一小滩暗色的水渍。
夏禹暗骂了一句,懊悔自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就不该这么逼问的!
好不容易夹好温度计,夏禹泄了口气,脱力坐在夏小池旁边,用力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他后悔了。
身侧的夏小池不安地小幅度换着姿势,像是受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巨大的煎熬一般,眉紧紧地蹙着,夏禹甚至能看到他薄薄的眼皮之后颤抖着的眼珠。
现在夏禹能完全看清楚了,夏小池头顶的那对耳朵确实真的不能再真,它们现在倒伏在夏小池的头顶,颤颤巍巍地抖着,夏禹轻轻地碰了一下,又触电般收回了,他心里一酸,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夏小池被他喂了点杯子里的温水,等时间到了,夏禹轻揽着他,按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别动,小池,我拿一□□温计。”
就在这时,夏小池的两片睫毛微颤,醒了片刻。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看似沉着的男人,没看出那对眼瞳里的焦急,只是带着点做梦般的调子,轻声道:“……夏禹?”
“是我,小池。好,你先别动,我取一下温度计……”
夏小池缓缓眨了下眼睛,依言靠过去,但他的尾巴同耳朵一样,因为力量的紊乱而没能成功收回去,从腰椎那边延伸出来,此时正搭在夏禹的手腕上,弯成一个缱绻的弧度。
“小池,你抬一下手。”
夏小池显然没有真正的恢复神智,他像烧糊涂的小孩儿一样,迷糊地抬手,抬到一半,猛地看见了自己的尾巴,目光一呆,脸上立刻失去了原本就稀薄的血色。
“夏小池?”
夏小池挣扎着坐起来,大力地拧过自己那条本来钟意无比的漂亮尾巴,胡乱往身后塞去,一边藏,一边颠三倒四地解释着。
“没有,不是的。你看错了。没有尾巴……我没有尾巴!你看,尾巴没了!”
夏禹看一眼温度计上的数值,深吸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体温计,转而握住了夏小池薄成一片的肩膀。
“好了,小池。”他温声说:“你可能有点不舒服,我猜得对吗?”
“没有的事。我只是有点冷,骨头有点痛。”夏小池目光涣散,但依旧倔强地道:“但我没有尾巴,你也看见了对吗?”
“……对。”
夏禹伸手,撩开夏小池汗湿的头发,夏小池闭了下眼睛,但没有躲开他的手。
“你额头很烫。”夏禹顿了顿,“我马上叫认识的医生来帮你看看,可以吗?
“医生……?”夏小池想了一会儿,坚定但缓慢地摇摇头,正欲说什么,身上的高温又让他哆嗦一下,软绵绵地倒下来。
“张医生。你放心,她是个很温和的女士……”
夏小池费力地举起手,徒劳地按了按头顶的耳朵,眼里略过一丝害怕。
他哆嗦一下,声音带颤:“不行……不,我要回……”
“什么?”夏禹的额上也已经跟着沾上了汗水,他俯身下来,忙问:“你说什么?”
“不能让人……看到。”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脸上浮出一丝苦楚:“我得回家……我必须回家了……”
下一秒,他再次失去了清醒的神智,身子一歪,向右倒去。
夏禹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他,心底犹豫一秒,起身在衣柜里翻出衣物,给夏小池套上之后,弯腰把他连人带毯子抱了起来,决定冒雨送他到毛医生那边。
他的手臂甚至没怎么使力,便能轻松承载夏小池的体重。
夏小池实在太轻了。
早知道就多给他做点营养猫饭了。
屋外的雨下得气势磅礴,好在单元内部有直达停车场的电梯,可以直接到自己的车旁边。
夏禹从没觉得电梯来得这么慢过,显示楼层的红色数字好像十分钟才变化一次,夏小池急促的呼吸声像是烧了夏禹的尾巴,要不是手上抱着病人不安全,他差点想拿脚去踹开安全通道的门,自己走下去了。
“叮咚!”
电梯终于到了,开门的时候,夏禹跟恰巧搭电梯上来的邻居打了个照面。
“小夏?”那位晚归的先生显然是应酬回家,有些微醺。
“晚上好。”夏禹匆匆和他擦身而过,斜眼看见夏小池露在外边的猫耳朵,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拉起了毯子,盖住了夏小池的头顶。
幸好,那位邻居没有发现夏小池的不对劲,他颇有些吃惊地问:“是你的……女朋友?”
邻居先生为人不错,这次明显注意到了状态不对的夏小池,又追问:“怎么?出事了?身体不舒服?需要我帮忙吗?”
“应该……应该没什么大事,我正要开车送他去医院。”夏禹点点头,语气还算平静说:“谢谢关心,您也早些休息。”
他面色镇定地按了关门,待沉重的铁门缓缓合拢,他才松了口气,轻轻将夏小池头顶的布料揭开。
再碰一碰夏小池的额头,他又发出了一声难受的呜咽声。
夏禹的手瞬间握成了拳头,他猛地抬头,从电梯门的倒影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皱巴巴的衣服,来不及换的室内拖鞋,一头狼狈的头发和满头的汗,以及眉间的自责和焦虑。
下一秒,他无处发泄的,面向自己的那阵愤怒随着紧握着的拳头,一起重重地砸向了镜中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肥章3合1希望大家康得开心康得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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