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此,系临城没说话。
「当年有人为了他命都没了,他自己也一脚跨进铁笼里待了好几年,一个不教农民如何刨土撒种,反叫农民纷纷跑去放羊的人,只有死路。」
“刨土也好,放羊也罢,总得先有地才行。”
系临城摩挲着手刹,“睁着眼走夜路的,闭着眼走明路的,哥,你是什么人。”
「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律师。」
听其沉默不语,对面又叹了口气,「你有双博,未来的路很宽,系家人不从政,爷爷叔伯们不会同意你那么做的。」
一抹白色闪过,熟悉的身影从医院的大门内走出来,任元迦下颌上的固定器格外显眼。
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但紧跟在他身旁的人垂头耷肩,脚步拖拉,周身萦绕着一股颓丧又消极的气息。
“再说吧。”
说罢,系临城便挂断了电话。
门口的两个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任元迦先一步乘坐出租车离开了。
童塔塔独自一人坐在路边的石墩上,瞧着像是在发呆,蜷缩的身形显得无助又可怜。
系临城很想下车冲过去将人抱到怀里,但他用力攥拳,以理智压过了内心的冲动,他需要先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童塔塔是个外表看似柔软,内里却又犟又硬的人,能将他逼到需要演大戏将自己推开的,必然不是普通事。
倘若他这般下车去问,肯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两人隔着公尺之距,一个坐在车内,一个坐在路边,任由静默在彼此间肆意地作乱。
没过多会儿,童塔塔突然拿起手机接了个电话,随即起身招了辆出租,消失在了梧桐街道的尽头。
……
从系家大宅出来后,系临城虚脱般呼了口气,打开车门将自己塞进去,仰在椅背上阖目许久。
直到手机传来通知,将他从疲惫中惊醒。
回过导师信息后,他将手机撂在旁边,瞥了眼腕上的手表,随即伸手摩挲起表带。
因经年累月的佩戴,表带已经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想来这还是20岁生日时,童塔塔送给他的礼物。
那时候他们交往还不满一年,他用自己兼职赚得钱,买了这份礼物,送给他时,还说以后挣大钱了要给他换好的,还得是名牌。
想起他彼时元气焕然的神情,系临城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他吻了下手腕,然后伸手按了导航,顺着对方半个多月前的行动轨迹,开去了最有可能找到原因的体检中心。
因着多年节假日在机构的公益性服务,童塔塔的实习很顺利,直接免去考核,进了当初拿推荐信的机构。
入职体检时,系临城在忙课题,没有陪他一块去。
如今回想,也是自那之后没几天,童塔塔开始若有似无地回避他,见了面也神情恍惚,注意力不集中。
彼时系临城以为他是被论文与工作折磨,压力太大,只想着多找时间陪他散散心,帮他修改论文,纾解压力。
两人在一起时,他总不断地话里话外提起任元迦,眼下想来,或许他是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自己意识到他身边有了别的人。
只是系临城太相信童塔塔,所以从未在意。
用了点人脉,花了点时间,最终还是将报告拿到了手。
他再次坐进车里,像蜗牛躲进坚硬的堡垒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即将到来的危险。
体检项目很多也很细,报告页数不薄,一一阅过常见的项目,与能看懂的部分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望着某些结论中太过专业的名词,系临城眉头拧了三拧,只好认真将每一张都清晰地拍下,发给熟稔的医生。
片刻后,医生回了电话,开口直指其中几张超声成像与指标明细表。
听着那字里行间的位置、大小、百分比异常字眼,系临城失去了学术人的耐性,“韩医生,不必分析了,您直接给我一个通俗结论。”
对面滞了两秒,而后公事公办地回道:「童先生很可能患有不孕症。」
“什么?”
「您发的报告中没有细致的腺体素分析和性六项指标,我无法百分百确定。」
“不孕,”系临城看了眼那几张报告单,又朝前翻了翻,“就只是不孕?”
「嗯,从现有资料看,其他……除了有点贫血外,没什么太大问题。」
闻此,系临城将资料往旁边一放,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无奈地长舒了口气。
听其叹气,对面还以为他在愁虑,「其实不孕症并非完全没有几率怀孕,如今的医疗条件——」
“没事,韩医生,”系临城打断了韩医生的安抚,嘴角轻抿了下,“不好意思,占用您午休时间了。”
「系先生您客气了。」
通话结束的界面有点暗,系临城望着倒影中如释重负的面孔,没忍住勾唇笑起来。
他将返回到主界面的手机锁屏,看了眼时间后,启动车子,直接开去了学校。
这个时间,童塔塔通常都在图书馆的老位置,系临城直奔而去,但没找到人,换到隔壁自修室才发现对方。
雷打不动的钉子户,突然换掉二人坐了好几年的位置,估计也是怕自己找到他,而采取的小招数。
系临城站在门口,望着窗边的人,不自觉地入了神。
窗外春日的栾树嫩红与黄绿交杂,蓬勃得仿若初次路过人间的霞云。
映衬着那不停抹泪的身影,愈发纯真地让人沉醉又心碎。
心跳在静谧中兀自攀上天梯,摇晃着昏睡中的乌云,企图尽快降下一场大雨,告诉世人,它有多欢喜。
啪嗒啪嗒的雨滴声在四处回荡,痴者踩着水汪走向心上人。
执起湿润的手背,将他拉出屋檐,邀其与之共沐那场名为初恋的雨季。
汽车呼啸而过,从滂沱驶向晴空,阵风卷着旅人到达目的地,车窗外十三点的阳光,灿烂无比。
“塔塔,我要去做一件事。”
午时街道往来人流稀疏,车内太过安静,系临城的声音竟透出了几分迷茫,“一件家里人都不同意,也不支持的事。”
童塔塔一时被蛊惑,愣愣地红着眼问:“什么事,必须得做吗?”
“不是……”系临城摇头,但话在嘴边纠结,又想点头,“可能是……亦或者说,并不是非我不可。”
童塔塔听得有点迷糊,沉思了片刻,“那……是你想做的事?”
“嗯。”系临城没有过多犹疑。
见此,童塔塔点了点头,“那就去做好了,我想,只要不是坏事,总有一天大家会理解的。”
闻声,系临城转头看向他,眼神里的脆弱清晰可见,“可是,你得在我身边,否则我会害怕。”
那脆弱太让人揪心,童塔塔忍不住感到疼惜,嘴角开合几次,话在唇齿之间,出口竟是那么艰难。
“可,可是……我们,已经……”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相信你们演得那出戏吧。”
这话让童塔塔感到惊讶,他抬眸看向系临城,无意识地承认了自己的弄虚作假,“你,你不相信?可是你都打了任——”
“那是因为我生气,又嫉妒……”
系临城坦然地承认了自己不堪的小心思,“生气你对他那样笑,生气他敢把手搭在不该搭的地方,生气他和你出入酒店,嫉妒他能第一时间得知你的苦恼,嫉妒他能为你分担心事,出谋划策,嫉妒……很多……”
童塔塔不是没想过系临城会不信他们拙劣的演技,也因此,他花了一个星期去反复推敲排练那出戏,想象系临城现身的场景,思考他可能会说得话与做出的反应,打磨自己与之碰面时每句话的语气与表情。
那天的挥拳相向与阴郁眼神,是他认识系临城以来,第一次看见。因而,他相信了对方会信以为真。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系临城对他的感情与信任,把他的将计就计深信不疑,兀自似山崩一般痛苦不堪,天真地试图练习再也没有对方的生活。
但不论他如何下定决心坚定意志,对方一个简单的靠近与声音,都会让他溃不成军。
系临城伸手抹掉他眼角无法克制的泪水,“和你在一起后,我在心里跟自己做了个约定,要在我们都毕业之后再结婚,但现下看来,我要食言了。”
童塔塔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他,视线朦胧地根本无法看清他眼睛里的深情。
“可,可是我没办法……”
“童塔塔,”系临城再一次呼唤了他的全名,“孩子不是我婚姻乃至生命中的必须,你才是。”
话语像一柄快剪,截断了成串的泪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重要。”
系临城将他拥进怀里,任由他以眼泪与鼻涕打湿肩头衬衫。
“我好爱你,我不想跟你分开……可是我没法给你一个小朋友……”
“不重要,”系临城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傻瓜。”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重要。
而后他擦干他的脸颊,抬手看了眼腕表,“别哭了,等会拍照眼睛肿着,你该嫌不好看了。”
“什么拍照?”童塔塔抽抽搭搭地吸鼻子。
系临城笑而不语,推开门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副驾,拉开了车门。
童塔塔愣愣地下了车,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的大楼,“香瑭市上度区婚姻登记处”几个大字是喜气的红色。
“走吧。”
系临城握住他的右手,领着他一步一步迈上了民政局的台阶。
直到要踏进大厅时,童塔塔才恍惚回神,连忙拉住系临城,“我我我们今天要结婚吗?”
“嗯哼。”
见其面上慌张,系临城握紧了他的手,“你不想跟我结?”
“不,不是,”童塔塔摇了摇头,嘴角开合,“我,但我……”
“我刚才说过了吧,”系临城看着他,“其他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就好。”
系临城的语气沉着而让人心安,手掌温暖又有力,童塔塔缓缓放下了心中的结。
未来前路如何他不知晓也无法掌控,唯一深刻明白的,就是无论如何下定决心,这双手他都无法放开。
于是他用力地回握,随他一起踏进民政局的大门。
望着系临城有条不紊地复印证件,填写声明与申请,他恍惚地意识到,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随之一起填写好所有表格,按过手印。
“系临城先生,结婚是否出自本人意愿?”工作人员例行询问。
“是。”系临城清晰地回答。
“童塔塔先生呢,结婚是否出自本人意愿?”
系临城转头看向他,童塔塔回望了他一眼,而后用力地点头,“嗯,是本人意愿。”
拍过红底照片,盖过钢印,两人站在宣誓台前一字一句地齐声念下:
“我们自愿结为夫夫,从今天开始,我们将共同肩负起婚姻赋予我们的责任和义务……”
20XX年5月27日,他们十指相扣,各持红色的方本,在金色的徽章背景中,留下了最幸福的微笑。
走出民政局,童塔塔拿着结婚证翻来覆去地端详,像是做梦般,用力眨了好几次眼睛。
在肚子叽里咕噜地抗议中,他将小红本藏进口袋,望着系临城笑出两排小白牙,“童先生,要不要去吃饭啊?”
“好啊,系先生。”系临城轻笑。
两人手拉着手往车边走去,“你啥时候问我爸要的户口本?”
“你跟我提分手的那天。”
“啊……”
彼时他还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不论是绝症还是天崩,他都想好了,一定要和这个人走下去。
“你要是把心思别都用在我身上,论文也就不需要改那么多次了,”系临城捏了捏他的鼻尖,“好大胆子,给我发分手信。”
“嘿嘿,再也不敢了。”
“别,”系临城摩挲着他的脸颊,“保持大胆,若未来感到不开心,果断离开,不必犹豫。”
“不,”童塔塔摇头,“不会的。”
系临城勾起嘴角,紧紧搂着他,“走,去吃饭。”
车子开出民政局门前的街道时,气流卷起两片初夏的银杏叶。
童塔塔的声音飘出车窗,在绿叶丛中来回游荡,“话说,我们还没有彼此求婚呢!”
“你六年前不就已经求过了,众人皆有见证。”
“啥,那怎么算?”
“怎么不算,反正我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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