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有些心虚, 上前伸手抓紧了言若白的手臂,故作镇定地笑道:
“许是那牛郎中记差了,这院子中也无人, 再说大人您看这院子, 也不像是陈姑娘会住的地方,大人,我们快些去别处找罢。”
言若白一进来院子便看见了那隆起的土堆, 只是先前他带着一丝希望, 便先冲进了屋中查看, 如今屋中空无一人, 他心中遂愈加恐慌。
他有些慌神,周遭一切仿佛都不存在,只见到秋风动了动唇,却将他的话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走到那土堆旁,轻轻拔出那木碑,自己徒手去挖那黄土。
身后有锦衣卫百户想上前相劝, 被秋风一力拦住, 那百户不甚理解, 便问道: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这坟莫不是罪臣之女陈…”
秋风鲜少有这般寒冷透着警告的眼神, 这眼神掠过那百户,百户瞬间噤声, 立刻便知晓自己这话是犯了言小公爷的大忌。
秋风眼见着自己一向高贵体面的主子此刻竟如此行事, 心中虽十分不忍, 可他知晓, 若非如此,主子只怕是过不去那道坎了。
秋风略一走神儿,主子已经停了手, 傻傻愣在原地。
秋风大步上前,见土坑中赫然埋着一白瓷罐子,那罐子旁明晃晃的躺着他主子自幼佩戴的战国古玉,以及… 与陈清欢大婚那日她穿的嫁衣。
主子此前曾将自己新手所绘的嫁衣图纸交给他,命他连夜去赶制,只是时日不多,无一绣坊能应承此活,主子才肯退而求其次,斥重金买了另一件现成的嫁衣。
这嫁衣还是由他亲自送去的陈府,便是面前坑中埋着的这一件了。
秋风轻轻攥紧袖中拳头,暗道不好,嫁衣和玉佩都在这儿,那罐子里… 只怕真是…
言若白双唇微微颤抖,轻轻伸手向那土坑之中,指腹再三摩挲着清欢的嫁衣,脑海中满是她那日满是绝望的眼神,顿觉心口疼痛难忍。
古玉置于嫁衣之上,随言若白而来的锦衣卫队列中有人略微一动,夕阳的余晖顺着队列的缝隙洒在古玉上,那玉上沾染的血迹便愈发强烈晃眼。
言若白蓦地抬手扶了扶额,突然的眩晕随风一起,卷来满院悲伤。
他隐入了无尽的自我否认之中...
清欢… 不会的,她只是父母过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只是那日自己的气话惹她生了气,她不会的,绝不会死的。
言若白举起那玉,双眸看向夕阳的方向,左唇略微勾起,心中十分笃定,他的清欢不会有事的。这些…只不过是清欢生了他的气,才故意埋进土里的。
主子突然的失笑让秋风有些紧张,他沉顿片刻,略定了心神,悄然走上前:
“大人… 这罐子…”
言若白眉目依旧,棱角分明,远远看起来,明明还是那依旧淡漠孤决的小公爷。可他仰起远看夕阳的双眸略一垂下,已是漆黑一片,尽失了光彩。
他眼神飘忽,面色委然,笃定地向秋风笑道:
“这罐子?这定是她还生着我的气,故意在这罐中置了吓我的东西,这丫头啊… 向来调皮,你知道的吧?她从前经常说要我入赘呢,她这次定是又寻了什么新鲜物件,她…”
秋风实在不忍主子自期期人,便跪下身来,将手置在那坛盖上,轻声提醒道:“大人… 大人… 少爷!”
言若白不肯应他,只是一把拨开秋风的手,将那坛子双手拦于怀中,看着秋风的眼神像个警惕的孩子。他略一躲闪,声音也有些颤抖:
“你不信么?你不信我给你看,我证明给你看,这里面一定是欢儿她…”
坛盖被轻轻拨掉,一股燃烧过的木头或干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 骨灰。
言若白的声音戛然而止,高举着坛盖的右手十分讽刺。
秋风也傻了眼,再三思量想要宽慰,却终不知如何开口。
顷刻之间,所有压抑在言若白心中的恐慌瞬间爆发。清欢的音容笑貌尽数浮现在眼前,他曾承诺许她一世偏爱,她曾应他携手白头,往日种种,尽刻于心。
欢儿,我… 这是弄丢你了么?
十九年,他从未有过如此心慌。
那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他只觉得自己头是空的,心是堵的,肺腑都忘记了如何运转。他似乎忘记了悲伤,又似乎从来都不知何为悲伤。
空,万物皆空。
空,满目皆空。
院外站着的锦衣卫们隔着篱笆,一直默默看着言若白,静等他吩咐。
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眼见着言大人抱着个坛子怔怔的坐在地上,许久不动,便不由得心中犯了嘀咕:言大人一向行事果决,冷血凉薄,何人竟让他露出此种狼狈模样?
只不过虽心生好奇,但回想言大人一惯行事,他们是无人胆敢过问的,左右不过是办案而已,他们等就是了。
可…
他们还是有些担忧,言大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过于反常。
言若白怔怔的痴坐着,将骨灰坛子紧紧抱于怀中,突然胸口一阵猛烈颤抖,嗓子腥甜,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倒地不起。